第20章 第20章
“下雪了啊。”施盼喃喃道。
门外开始飘起细絮,在老门前吊着的灯泡昏暗的光线晕染下,染了层金边。
施盼起身,说:“我去把外面的柴火罩住。”
外婆看了她一眼,微微叹了口气,知道她这是不想说,“去吧。”
门前堆了许多柴火,施盼拿了尼龙袋将它罩住,以免风雪融化,潮湿腐朽。
雪絮絮地下,大有越下越大的趋势。落进池塘的坑洼处,瞬时消融。
屋前很暗,天上盈盈月光,照进地里,满天雪絮起舞翩飞。雪天本不易见着月亮,只是这回竟然让她见着了。
许湛不知何时从屋内出来,脸色通红,说话时呵出一层雾气,“呐。”
他的手里拎着黑色的袋子,是下午去集镇上买的烟花,放在地下给她取了一把仙女棒出来。
从衣兜里摸出打火机,只是外面风大,火光游移点不着。施盼看了一眼,跑进屋里,拿出自己扔进火炉里燃烧了一半的木棍,木棍火光未灭,只是等她跑出来时熄灭了,好在星火还在。
烟花引被点燃,“刺啦刺啦”地炸出一片一片的星光,许湛将仙女棒递了过去,“去放烟花吧。”
散出的银色星光带着灼人的温度,施盼接过,和童年记忆重叠,只是身边人已换。她扭头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许湛,眉眼缱绻,似乎带点撩人的醉意。
许湛说:“愣着干嘛,都快燃尽了。”
她这才捏着手心里的仙女棒转了一圈,凑近许湛,说:“帮我把手机拿出来,给我拍张照。”
许湛没说话,似乎有点无奈。但是他还是将她的手机划开至照相机,说:“那你过去一点。”
施盼满意地笑了,往后退了半步,只是手中的仙女棒已经燃尽,漆黑一团裹在一根铁签上。
他弯身给施盼重新燃了一根。
“拍好了吗?”
“好了。”
施盼凑到许湛身边,“给我看看!”
“等会再看。”许湛将她的手机塞进口袋。
施盼问:“为什么?”
“没拍好,重新给你拍。”
施盼半信半疑,“那行吧,这次记得拍好看一点。”
她跑过去,手上捏着烟火棒,眉眼弯弯,催促道:“好了没?”
许湛捏着自己的手机,对她说:“好了!”
她再次凑过来,许湛揽过她的肩膀,“咔擦”一声,拍了下来。
雪越下越大。
烟火燃烧带点刺鼻的黑烟,脚下已铺上薄薄一层积雪。
“你们两个快进来,雪下大了小心着凉。”阿婆手支在门框上,苍老的声音隔着风雪递至耳里。
“没事,我们马上就进来。”
阿婆无奈地笑出声,进里屋翻出两条围巾,走出来,说“这是我以前织的,准备给你当新婚礼物,就是一直没机会。”
两条枣红色的围巾捏在手里格外有分量感,外婆给施盼系上,围巾在手里打了个转,她乐呵着说:“现在可算有机会了,外面冷,系上围巾记得早点进来。”
“外婆,知道啦。”施盼的鼻尖冻得通红,伸手转了转系着的围巾,不正经地说。
外婆迈着蹒跚的步伐重新回到炉火旁的凳子上坐下。
屋内,炉火燃烧旺盛,噼里啪啦;屋外,絮雪飘飘,万籁俱寂。
许湛拿着竹篙正在敲打柿树上的果子,果子没落下,倒是将积着的雪敲下一片。
听这声音,施盼问:“你这是要干什么?”
“明天给你做柿饼。”
“……”
“你怎么有这闲情雅致了,你会做吗?”
许湛以轻嗤一声回答她。
竹篙堆积在一起的空隙里积满厚厚一层雪,施盼冻得紫芽姜般的手摁进雪里,发出厚实的闷响声。
落雪飘在她的肩头,幸好她已经将袄子帽子带上。
“许湛!”
“嗯?”
“快来看!”
施盼在雪地里画了一颗心,她将它小心的捧起来,话音刚落地,“哎呀,碎了。”语气里满是遗憾。
许湛侧过身,颀长的指骨被冻得通红,手中捏着挂了霜的柿子,“碎了就再拼一个。”
马路牙上破旧的路灯焕出橘黄的暖晕,远处暗夜。从外向内,系着红色围巾,身着白色棉服,黑色西装裤的青年神情柔和地望向一位同样着枣红围脖,米色棉服、粉色灯芯绒裤子的女人。
“我的手都要冻僵了,不来了。你来,一人一个公平公正。”施盼搓着冻得发紫的手,不停地往里哈着热气,说出的话带着颤音。
许湛跨着步子,颠了颠手中的柿子,上面挂着的霜雪被抛落,“你倒是挺会想啊,这个拼完了就赶紧进屋去。”
“好。”
他的手掌宽大,一拢便弄出了个心形,往里深入撵了撵,神情专注。
“厉害。”施盼轻轻拍了拍手,飘在袖口处的雪花被她拍着扬到许湛的脖颈处,冷遇见暖,便融成水。
他用指腹擦了擦水渍,“你这认可真是格外不同啊。”
“嗯,今年的雪下得真大啊!所以许湛,你会一辈子对我好吗?”施盼蹲下身子,紧紧挨着许湛,抬眸看了眼纷飞的雪花,话说得很轻,而后眼神凝在他的身上。
宽大的帽子遮住施盼掩下的神情,落雪纷飞,他说:“嗯。”
“好了。”许湛捧起那颗雪心,笑着对她说。
心被放在青苔石上,厚实的边缘粘上底下浅浅一层絮雪,渐渐地模糊身形。
而后他搓了搓自己泛红的指骨,将施盼冻得发紫的手揣进口袋,口袋里的热意一点一点熨烫进她的手心。
“好了,我们该进去了。”
他伸手给她掸尽肩上落雪,嗓音淡淡混着饮酒后的微哑。
屋内,施盼坐在炉边烤火,冰冷的手指逐渐回温,她看了眼许湛冻得通红的手掌,二话不说将他的手拉了过来。
黄土砖旁烤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施盼盯着它瞧了一会,才发现竟然是自己那时候丢进去的红薯。
将它捞出来,伸手碰了一下,烫的软的,指腹沾着漆黑的碳灰。
外婆从灶房出来,手里拎着一个锅底舔满碳灰的水壶,说:“我已经把水烧开了,你和小湛等会洗就去那里打,我和你外公老了,熬不动了就先去睡了。”
“好。”
许湛接过红薯,泛红的指腹给她剥着红薯皮,炭火燃烧旺盛,突然窜出一条火舌,惊得施盼往后仰着身子。
许湛说:“小心点,给你剥好了接着。”
……
火光明明灭灭,炭火即将烧尽,老旧电视机里传来春晚小品的喜剧声。
旧年即过,伊始新春。
施盼浇了一杯水进炉碳里,烧红的木炭被扑灭,卷起呛人的烟灰。
“走了,该睡觉了。”许湛看施盼接二连三打了几个呵欠,散漫说。
她说:“嗯,今晚这灯就不熄了,守夜啊。”
走到里屋的窗棂时,青灰色的带着斑点的玻璃外亮起彩色的烟火,照着絮絮飘落的雪花,随之传来一声声闷响,烟花如雨落。
施盼眸子里像藏着满天星光,“许湛,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施盼!”许湛揉了揉她的发旋,嗓音如醇酒,大底是此刻醉意上头,些许含混不清,“睡觉去了。”
“嗯。”
“对了,给我看看你拍的照片。”
许湛将她的手机从衣兜里拿出递了过去,只听她说,“你这拍照技术还可以啊。”
许湛笑着给她掩上被角,“睡觉。”
……
江风猎猎,周围热闹。
“喂,周霁你在干什么呢?”宋枝头埋在纯白围巾下,踢着脚下的块状沙粒,笑着说。
电话那边似乎是正在吃饭,有热闹的聊天声通过电波传到她的耳里,果然,“正在吃饭。”
“这样啊,你可不可以出来一趟啊,我在江滩这等你。”一阵风吹来,呼啸声传至电话另一端。
“有什么事你就在电话里说。”他的嗓音淡淡的,好像没什么情绪。
“我只是想你出来陪陪我……”
“儿子,谁的电话啊?”王芳见他说了许久,凑过来问一声。
“宋枝。”
“是不是那丫头叫你出去啊?”见周霁不说话,王芳笑了笑,“快去吧,别让人姑娘等久了。外面风大,今日预报说要下雪,多穿点。”
周霁愣着没动,宋枝在电话里喊了他几声。
王芳不太乐意道:“还愣着干嘛。”
最终周霁抓着搭在椅背上的大衣出了门,周复看见他出去了,抿了口杯中的酒,说:“做什么去?”
王芳拦住他,笑着说:“找你儿媳妇去了。”
周霁顺着她给的地图找到这,彼时宋枝正双手插在棉服口袋里,脑袋埋在围巾里,远处只能看到她毛茸茸的脑袋。
宋枝看见他,眼里瞬时盛着星光,“你来啦!”
他顿在原地,最终才慢慢走了过去。宋枝小跑着过来,嗓音带点喘息声,“怎么样,这热闹吧。”
周围人群熙攘,但是无疑面上都是带着笑意的,嘈杂的说话声随风散碎,周霁不知道她是为何要找到这来。
“除夕夜,听说有初雪。”她弯着唇,笑着解释,“很久没见过雪了,一时也找不到人,所以便想打电话问问你。”
周霁微一挑眉,说:“应该是下不下来的。”
以为她会面露遗憾,但是她还是那副笑着的模样,好像也并不是像她口中那般在意。
“好了,说正经的。今晚这会有一场盛大的烟火,我一个人看太无聊了,所以便想让你陪陪我,毕竟你是我男朋友,对不?”她的语气很平常,像是在说一些家常便话一样。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
“感谢你这次的随叫随到,以及这一阵子对我的好,口不择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宋枝盘弄着自己的手指,挑眉冲周霁笑说,话音里有份迷茫。
周霁的眸淡得像平静的湖面,听见她这样说,好看的眉眼蹙起,“你今日怎么了?”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就是想着以前拖欠你的,今天总是要算清这笔糊涂账的。”
“周霁,当初是我骗你的,我们之间其实什么也没有。”宋枝面朝他,扯起唇角笑了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宋枝,你今天究竟是怎么了,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周霁平静的湖面似乎掀起涟漪,眸光微动。
宋枝退后一步,低着头看了一眼江滩,又抬起头看向周霁,笑着摆头,“没事。”
又是一阵风吹过,江水被推向岸边,又迅速褪去。
不知是谁突然喊了声下雪了,宋枝这才注意到竟然真的开始落雪了,虽然是雪籽。
“下雪了,周霁。”宋枝抬头看向周霁。
他抬眸看了一眼天空,黑色幕布下真的开始落雪了,江城的第一场雪就这么落了。
他眉眼微动,“嗯。”
“今年的第一场雪。”
雪下,风大。
“宋枝,我送你回去。”周霁看她鼻尖冻得通红,提议道。
“先不要回去,今年马上就要过完了,烟火马上就要盛放了。怎么,你是不是觉得冷了?”宋枝恣意地说,神色飞扬。
周霁微低头,意味不明地轻声笑了一下,转而抬起头,絮雪落在他的鼻骨上,他侧头看宋枝,说:“我是怕你冷。”
“我不冷。”
霓虹灯闪烁,新春至,烟火盛。
“新年快乐,周霁!”宋枝赶在江边烟火盛放得最热烈时笑着对周霁说道,转而突然敛了神色,“分手吧。”
这一刻周围的喧闹、幸福仿佛都与她无关,像是被隔绝在外,感官内的细微变化都被无限放大。
宋枝摊开掌心,低垂着眉眼,片片雪花落进,又消融成水,顺着掌心纹路往下淌。
她放下手后退半步,抬头朝周霁笑着,江风吹拂,鬓角的发丝都被撩乱,粘在她的唇边,她伸手拨去,笑着眼眶就酸涩了,大底是要流泪了。
周霁站在她的对面,听见这话笑意顿在脸上,“为什么。”
宋枝说:“很抱歉,在除夕这天晚上把你叫出来,是我私心希望你能陪我,你能来我真的挺高兴的。”
“勉强你这么久了,忽然不想再勉强了,没意思了。”宋枝抬头朝他看过去,眼圈红红的,只是没有泪意。
勉强来的爱情终究不是爱意,她低着头在心中暗自告诫自己。
落雪粘在他的大衣上,周霁冷着一双眸子,“你真的想好了吗?”
“是。”补充道,“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
他沉默着,良久才说:“好。”
“我送你回去。”
宋枝转身,风吹乱了她粘着絮雪的发丝,“不用了,我已经订了酒店,你先走吧。”
“谢谢你的好意,今日起我们就是普通朋友啦,做朋友你总该没意见了……”
周霁清冷的目光覆上雪,寂寂凛然,嘴角绷成一条线,最终还是什么话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