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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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下午,沈元宁对当朝勋贵和清贵斗争有了浅显的了解。
无论之前如何,现在的态势就是以俞相为首的文臣想削减勋爵的封地和权力。现今公爵里虽然只剩下一个镇国公府,但其他侯伯子爵细数下来也有一二十个,当然,其中还能崭露头角的加起来都凑不够两只手,大部分只是抱着爵位混日子,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削掉。
对于这些功勋子弟,文臣们积怨已久,总觉得那都是些吃着国库银子的蛀虫败类,不该再享受祖宗荫庇。
可对于子弟而言,他们享受的大多是祖辈拿血汗生命拼下来的,如果朝廷一再削减待遇,是在愧对功臣之后,长久以来会无人为当朝立功,社稷危矣。
两边各执一词,各有各的道理,皇室对此的处理态度一向暧昧,基本上就是坐观两派争斗,自己在高位制衡。
然而这个对皇家来说最理想的状态被俞相打破了,作为早已经溃退京城不留痕迹的成国公刘家外孙,俞相当初参加科举时还是个无人问津的穷困书生,虽然档案写着祖辈户籍,可没人能将同开国三国公的成国公联系到一起。
入翰林后,俞相娶了当时清贵掌权人丁阁老的女儿,一路顺遂直至回朝后封为丞相,接掌岳父在文臣中的地位,打压勋贵,冷眼看着袁家最后一滴血脉惨死将军府,到那时众人还以为他凭的只是岳家提携。
这个印象戛然而止在某一天,后宫盛宠的瑜妃被今上破格带到百官御宴,众臣多番打听才知道这个不知不觉将皇后压在后宫的女人,是俞相的亲妹妹。
一瞬间,上奏的御史迟疑了,御史台人心涣散,只有零星几张奏折批判今上纵容妖妃祸乱朝纲,俞相亲手为今上草拟的批示,又亲切地接见几位御史,当面倾听他们的建议,并为妹妹的失礼道歉,极为荒诞的一件事,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被消弭了。
瑜妃没再出现在朝前,但所有人都知道,后宫已是她的天下,便是皇帝也信宠她,清贵不言语,勋贵也忌惮,俞相同他妹妹在当下可谓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曾经俞相还算秉公办事,但权力握得久了,身边事越牵扯越多,他本就不是个宽广心胸的人,导致手也越伸越长。他盯上姜家也是后宫瑜妃的主意,女人家在禁宫圈着,成日计较个绢丝绸布的本是正常,只是她袖下心腹对绢丝利益眼馋已久,而姜家一心做皇商对俞相和瑜妃的供奉普普,让她有些不舒服。
兄妹两个这是完全将国库当成自家银庄,怎么经营都要严加把关了。
朝廷逐渐形成俞家一家独大的情形,现如今跟俞家兄妹不对付的大多是戍守边疆的大将军和拥有兵权的勋爵,因为山高水远,国泰民安时触及不到军权和京城核心,俞家兄妹除了从小处分而化之,大面上还是一派和睦。
京城中以镇国公府为首的勋爵有意避其锋芒,唯一的特例就是文成侯府,因为文成侯是文臣追封,从根源上与清贵文臣一派亲近,而且其姻亲惠兴公主府的驸马也是前科探花,虽然领了虚职,但成日跟俞家党派的人厮混,作为处境尴尬的文成侯便没有其他选择的余地。
其实听到这里,沈元宁觉得,既然俞相势头这般大,连镇国公府都要退让一二,那自家一个蝼蚁般的小户何不顺势而为。文成侯眼里所有依附于他的富户都是争斗时必要的挡箭牌,沈家吃了文成侯多年恩惠,连带着受累倒也无可厚非,大不了在外地支应个庄子产业的好歹给自家留一线生机。
当然,李湛话里总是敌视俞相的,毕竟姜家就在遭受俞相和瑜妃的刁难,他是好心提醒,但在这种朝纲斗争里,沈家反而跟着优势一方更合宜。
只是这话就没必要跟李湛明说了。
园子里这二人别看年纪一个比一个小,但确是数一数二的人精子。
莫名的,沈元宁垂下眼,李湛就知晓了她的心思。
他自嘲地扯扯嘴角,眼前的少女真的聪明,他去南地帮助姜家时,小舅舅听说了沈元宁的事还特地嘱咐过他,做到提醒就好,不要拿自己的观点去强求别个。人家冒险通信已是知恩图报,日后不管俞相二人和姜家、镇国公府如何,听到沈家管事的信儿能帮衬一把是一把便是。
李湛应的痛快,他本是个早慧又通晓人情世故的人,自然知道沈家已经跟文成侯府捆死了的,就算现在让沈家抽身,沈家不肯不说,抽走怕是又没多少活路了,确实没必要为难人家。
可他躺在院里时脑袋里想的都是在沈家庄子跟这群憨人相处的点滴,心里到底是有了几分不舍,沈元宁喂他吃饼,她身上那股子消不退的果子香气诱得他的不舍更浓了几分,他拉着她讲这一院子的话,还是希望她多想想。
然而沈元宁终归是聪明的,当初就是她的聪明吸引到自己,现在这聪明却对他有些残酷了。
他道:“其实涉及到朝政后宫的斗争归根结底都只有一件事。”
“瑜妃入宫二十余年无所出,她在一开始争宠时失了算计,为了压倒皇后,跟大皇子联系颇为紧密,现如今轻易拆不开了。”李湛侧过脸,似乎是不想看沈元宁回避自己的样子,又似乎是隐藏自己别扭的心思:“大皇子已经是而立之年,可今上最小的儿子才到十岁……”
他认真地看着沈元宁:“一切都还没有定数。”
话止于此,李湛知道他说多了,毕竟对沈家来说皇位之争就跟天上神仙打架一般遥远,无非是国丧或者更换年号时有个印象。
可他就是想让沈元宁多知道一点。
但,也就只有这一点。
瑜妃因为无子性情越发浮躁、偏激,现在还有俞相替她收拾烂摊子,顺便压着大皇子让他给二人当刀,等几年后禁宫再没有适龄皇子供瑜妃教养,俞相一派会逐渐乏力,到时候当了这么多年狗的大皇子也会反咬出来。
两派相争,最先死的永远是附庸蝼蚁,只是现在争斗没有浮出水面,蝼蚁还在吸食浮藻而生。
他不能、也不敢涉险惊动蝼蚁、触碰浮萍,让水底人有所察觉。
“你用的是什么香料?”李湛忽然问。
“普通的香粉,掺了点陈皮。”沈元宁被他突来的问话弄的一怔,反应过来后道:“秋冬有新鲜橘子了味道会更鲜,很提神。”
“嗯。”李湛垂眼,落下了他在庄子的最后一个音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