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李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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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春天,在一片沉寂后如约而至。
沈元宁前脚收到绢布生意分出的银子,后脚就听说五个月没见的小公子来庄子了。
还是若梨悄悄使人带的信,说小公子从前儿夜就来了,一直呆在他装修好的别院里,整天听不到一丝儿声响,便是棒子婶有心送点饭食过去,都被门口护卫冷冰冰地拦了,好似遇上了什么大事。
沈元宁到底还是挂心这个小东家的,得了信儿立时赶来,可到了跟前儿却又有些踟躇,一面想着他是不是办事不顺、更希望一个人静一静,一面想着自己作为庄子主家、卖布受益者怎么也该表示一下慰问,走两步退三步地到了别院门口,她以为护卫起码会阻止,心里已经想好说辞,却不想几个人都当泥塑一般,好似看不见她。
就这般畅通无阻地……等一下,她为什么要在自家别院说“畅通无阻”?
沈元宁绕过影壁墙,走到小公子挑的东厢房,就见他半躺在轻轻摇晃的摇椅上,一把折扇盖在脸上,教人看不到脸色,一只手放在肚子上,另一只手垂着,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现在已经是四月了,虽然芳菲尽,但郊外农庄又是阴凉处,还是有几分阴冷。沈元宁将他随意搭在回廊围栏上的晴紫色万字暗纹杭绸外衫拿起……
“……还以为你睡着了。”刚将外衫盖到他身上,一抬眼就对上小公子戏谑的凤眼,沈元宁涌出一份被抓包的尴尬,忍不住呐呐。
小公子哼道:“听你走路跟捆了万斤石似的,谁还睡得着。”
好久没听过他这别别扭扭的嘀咕,先前沈元宁只觉得他天生喜欢嘲讽人,后来跟沈淑宁接触多了,她才知道有的人就是有把正经话说得扎耳朵的本事。
“要不是担心你,我脚步才不沉重,掌柜刚送来银子,分账三百三十两,这三十三斤白银就是叫我抱着走回城里,我都不嫌沉。”沈元宁拿开他的折扇,从自己带来的食盒里掏出棒子婶准备的炊饼和热汤。
热腾腾的还裹着猪头肉,最寻常的农家饭,因为饱含棒子婶对小公子的关心,香气浓郁:“喏,棒子婶催着棒子叔五更起来给你买的肉,自己忙活了一上午,公子赏个脸?”
小公子早就被香喷喷的大饼卷肉馋出了口水,偏还矜持着嫌弃她一句:“三百两就把你打发了,你可真容易满足。”
他有心想接过来,看到油汪汪的饼退缩了,扬着下巴眼神示意沈元宁撕一块喂他。
沈元宁无语半晌,到底还是照做了。看小公子就着自己的手小口小口地吃,蓦地想起几个月前在庄子里遇上的小野猫,同他一样既警惕又顽劣,喂起食来却乖巧可爱得很,偶尔心情好了还赏脸让沈元宁撸一把毛,只可惜那也是个喂不熟的,熬过冬天最难的时候,就再见不到身影了。
“三百两还只是一个月的收益,这比我家铺子一年流水也不差了。拜你所赐,这几个月来让我赚了整整一千两,可以顺利收工了。”沈元宁笑眯眯地说。
小公子疑惑地看她,斯文地咽下嘴里的东西,才缓道:“继续啊,科举结束又不是没书生了,而且你鬼主意多,哪至于就照着一群穷书生薅……虽然将将千两还是少了点,但细水长流懂不懂,你这般贪财能干那几个月就收手的买卖嘛。”
见他嘴角淌了酱沫,沈元宁随手拿帕子给他擦了,小公子怔在当场,略有些呆地看她。
偏沈元宁没当回事,将帕子折过去塞他手里,完全拿他当亲弟弟一般自然:“春耕已经开始了,庄子的女工和铁头几个都要回去做活,棒子叔也没空,也就婶子和若梨偶尔缝点东西,能够上什么。”
“而且这是庄子第一年春耕,我爹很重视,会经常过来,家里这些东西我得跟他坦白,怎么安排以后就是他说了算了。”
“哦,”小公子捏着帕子,闷闷地说:“合着你今天是来赶我的呗。”他这般的天之骄子,心里从没想过这个婶那个头的,来回都是伺候主子的下人罢了,现如今她拿这些个玩意儿说话,小公子只觉得这些都是沈元宁胡乱找理由搪塞他。
沈元宁没有理会小公子的脆弱心情,慢条斯理地把食盒收拾好,道:“那不至于,毕竟,这段时间家里也不会想着过来修缮别院,别叫我父亲发现就是了。”
小公子一听,猫尾巴就竖起来了:“你可知道爷是谁,满京城就没有让爷躲着走的人……”
他说到一半,见沈元宁无所谓的样子,颇有些气馁:“也对,你根本就不想知道。”他语气里有莫名的委屈。
真的很像她投喂过的猫儿啊,只不过这是一只身世高贵的小豹子。
沈元宁没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被他一爪子拍开也不恼:“你是国公府的小爷,我当然知道,至于哪个国公府,这不是我能打探的,问出来了又有何用,更甚者以后遇上旁人问话,不知道总比知道受的罪少些。”平民与权贵本来就有天堑相隔,知道多了还能充作权贵不成,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小公子惊呆了:“你都知道我娘是姜夫人,还能不知道我的家世?”他只是以为她不知道自己的姓名而已:“你这……”想骂蠢蛋,临到嘴边没舍得脱口,硬生生给自己咬破了舌尖道:“我堂堂镇国公府还护不住你?”
他觉得自己的尊严遭受到了彻彻底底的质疑和践踏:“就算没有国公府,我李湛也能护你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