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坦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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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元宁深深觉得,自己在焦家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
就说昨儿个,她左边拽着达娘子、右边忽悠焦二爷,可是支应了将近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他们一家三口便是打从焦启没出生那会儿聊起,大约也是能聊完的。
等到自家舅舅带着焦启从厅堂出来,她以为自己终于能出口气,却不想舅舅一记侧眼,给她提溜到自家商行,她那口气就憋了回去……然后现在是怎么回事,过河拆桥吗?
沈元宁无辜地看着坐在上首的焦老爷,屈指摸了摸脸颊,正在想措词。
焦老爷如何看不懂她,盖了茶盏,再锤一记:“不说话了,是想着南城根的那间民宅,还是二沟子村西户家养的串种马?”
这完全是把她老底掀了呀!
沈元宁再想不到,自己辛辛苦苦钻营的小动作,竟然全看在了舅舅眼里。
她垂了手,颇有些丧气道:“那马都累脱相了,多看两眼我都觉得作孽。”抬头看着老神在在的舅舅,坦白道:“我没想贩马,这地界儿刚闹了战事,哪有好种马,不是被军营牵了去,就是在鞑靼遭了灾……我只是想,能不能囤些干草,或者做些大豆干饼,等需求上来,赚些油水……”
焦老爷一口浓茶差点喷出去,他咳着捶胸,不意发现沈元宁已经一骨碌站起来,给自己拍背,心下熨帖的同时,嘴上还不饶:“大军过境……我看你是好日子过够了罢。”
“舅舅勿恼、勿恼,”沈元宁见焦舅舅不咳嗽了,改拍背为捏肩,使出在家奉承沈老爷的态势,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便是甥女不想,难不成鞑靼还不想吗?”
她这几天走遍热河城,看到了太多不堪的场景。
起初,沈元宁也极为避讳,只想着装看不见,便能当这些残情惨景不存在。可到底,她过不去自己心里那关,尤其是想到李湛跟她讲过的朝廷纷争,她自述沈家就是依附在文成侯府的蝼蚁,那城中的这些受过战争灾难的百姓,何尝不是国与国之间斗争下的牺牲品?
只代入自家想一想,沈元宁就知道,她避不开,也不能避开。
“热河相较边陲已是退了一射之地,但仍然常有异族骚扰,甥女不懂国事,只这么打眼儿看着,便觉得这异族人不拿咱们当回事,总想着摸到了咬上一口。就算热河刚平息了战乱,这也不过是残喘几息,保不齐哪边还要再打,难道咱们做百姓的就冷眼瞧着、跟风跑着么?”
焦老爷放在膝上的手拳紧又松开,他耳边似乎又想起那个声音,“咱们行商的,不止讲良心,还要讲国心、族心、大义心,你赚银子是为了养活媳妇孩子,可抗不住大难当前,再多的银钱都护不住自身。现在咱们吃饱了,也得护着百姓安心吃饭啊!”
他及时止住自己发散的回忆,咽下梗在喉间的水汽,强作冷漠道:“你可想过,热河农田不多,可草料最是不缺,这附近便是农家都会养马,更不缺饲料,你那点银子还没做起来,就都赔完了!”
沈元宁见焦老爷不是一味地反对自己,她连忙端坐在焦老爷身前,认真道:“舅舅可看过东市马贩子卖的马?我冷眼看着,那些马品相不算很差,但是养得实在艰难。”
“哦?你会相马?”焦老爷听出些兴趣,忍不住问道。
沈元宁摇头:“我也是现学的,是……一个书生发现的门道,指点了我几句。”
那个书生就是同娇杏在一处的曹行枞,也不知道行龙回了京城遇上什么事,这已经将近一个月了,半点音信也无。
便是自己前两日都收到了家里快马加鞭送来的家信。
不过沈元宁对曹行枞的态度是收留但不挽留,出于对行龙的承诺,她不会把这个人扫地出门,但是也不会跟他产生太多交集。
然而,娇杏的一举一动都在曹行枞眼皮底下,他无心就算了,可也不知道曹行枞怎么想的,他开始配合娇杏四处经营,甚至还会在沈元宁与娇杏商谈时出主意。
沈元宁就是无意理会他,也不会跟挣钱过不去,三个臭皮匠把热河的商市跑了个底掉,曹行枞率先提出,热河这里空有马匹,却没有相匹配的饲料经营。
这就是女子的局限了,沈元宁不禁自省,热河毕竟不是京城,既没有京城的繁华,也没有京城的安稳。她初到热河,虽然已经做到先观望再行动,却还是把在京城那一套代入到了热河。
此地也贩卖布匹,但更多的是低廉、量大的粗麻或者棉布,却也不是为了装饰自身,而是供应做工的人,热河偏北,富贵人家想安稳过冬,还是需要皮裘。
因此,三两家在城中开的布店就已经能满足全城人对服饰的需求,至于更精致一些的,富户会从京城进货,但归根结底,还是热河里富裕人家没有京城那般多,只看田家高大气派的宅院,和主人们清淡朴素的衣着,就能窥探一二。
所以,当曹行枞将二女的目光从服饰、吃食等日常行商惯行的路子上,点到马匹时,沈元宁颇有醍醐灌顶之感。
想在一个地方立足,就要看看支撑这个地方的力量是什么,看看这里的百姓真正需要的是什么。热河是京城北向的壁垒,向来以军事重镇闻名,城池的百姓大多是迁徙而来,流动性极强,如田家这般的坐地户属于极为珍稀的存在。
于生存都是问题的热河百姓而言,过于精致的吃食和服侍都不值得他们驻足,然而太过低廉的布匹和贱谷,既没有油水,也没有沈元宁这种外来户插话的余地。
曹行枞经过几次观察,告诉沈元宁,这个城池会吃人,这里的百姓已经被一层一层盘剥的没有油水了,再从百姓身上打主意,无异于将他们被嚼碎的骨渣再嚼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