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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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车上沈元宁看着热河的街道,这是一座各族杂居的城池,许多异族人穿梭而行,不知道是否刚交火平息的关系,大部分异族人都姿态潦倒,约莫是败后无法回乡,被迫留下的,联想到焦二的贵公子作派和他口中的“贵人”,看来这城里有一个与外族亲近的大人,就不知道焦舅舅是像沈家一样主动投诚,还是有什么把柄在对方手上?
在板车吱扭扭的声音里,沈元宁来到了热河城边一排低矮的房舍前,棒子叔敲了敲最北边的房门,过了一会儿,门被缓缓地打开了,一个清俊却苍白的少年郎出现在沈元宁主仆几人面前。
少年郎的目光在沈元宁面上顿了顿,垂下如扇睫毛,躬身道:“行枞给小姐请安。”声音略哑,看样子他又病了一场,怪道行龙不敢带他回京。
沈元宁打量了他一番,道:“行师傅将你托付与我,这几日有什么事情与棒子叔说便是。”
曹行枞面颊浮现出一些病恹恹的红晕,咬了咬唇,到底没说什么,侧身将他们引入房舍。
房舍里的陈设非常简单,甚至能称得上是简陋。土砖盘的大炕占据了这狭小房间一半的地方,上面铺着崭新的被褥,整个房间能称得上家具的,就炕上一个木箱子和炕边一把条凳。
“姑娘来了。”棒子叔在外面守着板车,沈元宁带着若梨一进来,娇杏也从后门赶了来:“这地方偏,好在能落脚,也比客栈便宜、安稳许多。”
娇杏真是个能干的姑娘,只昨儿个半日加一宿,能找出这么个带后院的单间,还收拾得如此利落,可见其果断机敏,便是一些常年行走在外的汉子,遇上主子给了足额银两,大多会选择在客栈舒服几天。
沈元宁忍不住地感慨,自己身边的姑娘们其实都很有能力,只留在内院做伺候人的事儿,多少也是委屈了,但是现在的世道,一个单身女子出来做事,却是不易。她感觉到曹行枞在自己身侧的拘谨神态,只当什么也不知道……不过看了房舍的布局和家什,沈元宁多少能明白娇杏敢大剌剌住进这种简易民房的心思。
“后院是做什么的?”沈元宁没在屋里停留,径自穿过唯一的房间去了后院,那里是一小片土地,上面铺满了碎砖头、石块,缝隙里也长着杂草,院子东南角有个砖砌的茅厕,十分简陋。
娇杏似乎对这里十分满意:“后院还没想好,凌晨时我听到隔壁有水声,应是人家在做浆洗,这一片都是做工的人家,回头我四处串门儿,看看他们都做些什么营生。”
沈元宁点点头,问:“银子可够使?”
娇杏忙报了花费:“赁下这院子没花多少,一个月一百八十文钱,我交了半年的租金,东家给我算了一贯,折成一两角银与了他。别的都是零头,算不得什么钱,就是……”她迟疑了一下,看了眼屋舍那边:“就是曹公子的药费,须得花费一些。”她略略低头,脸颊隐有红霞:“昨儿您叫我在外面安置曹公子,我一时寻不到合适地方,索性叫了掮人,与他假作入城寻工买药的夫妻,方找了这么个便宜地方。”
刚才看房间的布置,沈元宁心里就有点数,听了娇杏如实道来,方觉娇杏的果断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厉害些,便是她一晚上的时间怕也发不了狠,这般作践自己的名声。
然而,在这个世道,假扮夫妻总是比甚么姐弟、兄妹的爽利很多,尤其是已婚女子能做许多,未出阁女子“不该做”的事,受到的非议和辖制也少……娇杏这个“假扮”解决掉了很多麻烦。
知道娇杏特意拿药费说嘴,是为了给自己报账,沈元宁道:“你自行决定便是,差了银子就托棒子叔说与我。”她压低了声音:“这头半年,也不指着找出什么进项,你先把城里的状况摸一摸,免得咱们坏了本地的规矩,做得一身空。”见娇杏听了进去,沈元宁想想又道:“还有曹公子的事,那行龙不定何时过来接人,你也提前做好打算。”
娇杏会意:“姑娘,您放心吧,我省得。”
又看了看娇杏住的街道,沈元宁心里有数,这约莫是热河城普通短工户们常住的地方,一百八十文的价位有些高了,估计那个掮人是看娇杏着急,所以喊了个高价。不过这都是小钱,半年后,无论是娇杏还是自己都对这个城池有了几分认识,再琢磨换地方或者怎样都来得及。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加深自己对这里的认识……
沈元宁没有在娇杏处停留太久,那只是她在热河放置一处根须的地方,想发芽生长还需要再看一看热河的“土壤”。当板车再一次转到焦老爷的店铺前,沈元宁便让棒子叔转了方向,往焦二离开的地方驶去。
“给表小姐请安。”
沈元宁撑开半眯的眼眸,看到了板车旁脸色冷峻的焦二:“哦,这是何处,竟遇见了二哥。”
焦二嘴角扯出一个冷笑:“当不得表小姐的二哥,还需表小姐省得,热河这地界儿不是京城,混走很容易惹出麻烦。”
他们身处的地方已经没有了贩货摊点的喧闹,似乎到了某个僻静的角落。沈元宁一路看着建筑墙体由矮及高,便晓得此处与焦老爷店铺座落的地方不同,却是她莽撞妄为了。
沈元宁微微泄出一丝怯意,抬眼看着焦二,道:“方才日头正好,小妹忍不住眯了一会儿,哪晓得憨奴乱走,险些惹祸。”她缩了缩脖子:“二哥能不能带小妹回家?”
焦二是见过沈元宁落落大方的模样气度的,如今她一作鹌鹑装,心上便有些怀疑,但又想到此处兵马完备、杀气暗涌,这小姑娘不过是个家里惯坏了的孩子,受氛围影响,许是也知道了怕,也就不再追问,点头道:“你且稍待,我安置几句便送你回去,到了家也得知会义父,再不能让你乱走。”
沈元宁喏喏,见他背身而去,忍不住伸出脖子探看,焦二猛地回头,便又吓得她低头摆弄手指。
焦二忍不住哼出声来,原还当焦老爷从京城寻了个甚么帮手大家,却不过是亲家将教不好的女孩子当烫手山芋般丢了出来。
等贵人府上的嬷嬷训导她几回,估计也生不出甚么事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