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苦命人
“我来送酒啊。”程维舟并不在意他眼里满满的嫌弃，用眼神示意黑脸男子接酒。
瞧瞧两边的神色，黑脸男子更加手足无措，转身询问道：“罗家兄弟，这位是？”
程维舟自顾自放下酒坛，拍开泥封，馥郁酒香霎时弥漫全屋。
“拿个酒壶来，这酒温着喝，又香又暖身子。”
面容蜡黄的妇人起身，摸索出一个白瓷茶壶，怯怯道：“公子，家里没有酒壶，这个能用吗？”
“能用能用，你装上一壶，放在火炉旁温着。”
“娘，我来装酒。”
“好，东东，你慢着些，别洒出来了，这是精贵东西。”
小女孩笑嘻嘻地搬来一个木凳，“哥哥，你坐。哥哥，你有没有给我带好吃的呀？”
“丫丫，别胡闹，到娘这边来。”妇人讨好地朝程维舟笑笑，将小女孩拉到怀里，抱在膝头。
摸摸鼻子，程维舟尴尬许诺：“下回给你带。”
“好耶！谢谢哥哥！”丫丫欢快地拍着小手，大眼睛亮晶晶的，盛满笑意。
小男孩盛满酒，小心放到火炉旁煨着。回到父亲身旁，乖巧坐在小马扎上。
“酒送到了，你怎么还不走？”
程维舟哑然失笑，“这么冷的天，好歹让我喝口热乎的暖暖吧。”
“再说了，我不认识回城的路。”
罗云庆皱皱眉，一脸嘲讽，“也是，你就只敢在京城窝里横。”
“胡说。我是因为没出过城，不知道路怎么走。”
“你长这么大，还没出过京城？骗谁呢？又不是小姑娘。别打鬼主意，赶紧走。”
“是真的。母亲不让我出城。”程维舟辩解的声音越来越小。母亲害怕自己身份暴露，一直拘着自己，能出程府在京城里撒欢，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事情了。若是再说下去，恐怕会被人察觉。
“罗家兄弟，你上次给的粮食已经够多了。哪还能麻烦你又带衣服和吃食？”妇人见两人真是朋友，怕他们拌嘴，连忙将话题岔开。
“是啊，朝廷的抚恤款已经发下来了，往后不愁啦！你别再贴补我们了，自己也攒些钱，赶紧娶个媳妇，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理。”黑脸汉子说到自家的生活，脸上喜气洋洋，打开了话匣子。
“老胡，我向将军上报了陈情书，正在给兄弟们想办法，谋个正经生计，你先别着急。”
“哎，罗家兄弟，多谢你的好意。”胡壮摆摆头，长叹一口气。
“咱们有缘分认识，我托大，叫你一声弟弟。回来这段时间，哥哥出去扫听了，朝廷能这么快发下抚恤款，是因为程大将军在亲自督办。可后面安置的事，一直都没个章程。好手好脚回来的人，已经在四处托人打点，想谋个差事。咱们这种缺胳膊少腿的，恐怕朝廷不会接收的。”
程维舟接过老胡递来的酒，轻嘬一口，才发现，他隐在阴影里的左手，有半截袖子是空荡荡的。
“弟弟，你同我们不一样。再说了，你在军中职位高，赶快向亲戚筹些银钱，找个门路，早早谋个吃皇粮的差事。别为我们的事奔波了。”
罗云庆猛扇自己一巴掌，“都怪我贪功冒进，害得兄弟们遭了埋伏。胡大哥，要不是为了救我，你的左手也不会丢。”
“快别这样，上了战场，谁不想建功立业？咱们都是自愿跟你去的。”胡壮的粗糙大掌拦住罗云庆。
“抚恤款足足有一百两呢！抵得上普通庄户人家十年的收成了。”
“可爹爹还了孙郎中二十两药钱，银子已经没剩多少了。”小男孩脱口而出。
轻拍一下孩子，黑脸汉子挠挠头，“有现在的日子，我们已经很知足了。”
妇人满面愁容：“是我不争气，拖累了你们。眼见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别胡思乱想。人家孙大夫好心，愿意赊账给你医治，我感激还来不及。要不是你一个人又种庄稼又带孩子，还伺候我那卧床的老娘，哪里会生病？说起来是我拖累了你。”胡壮伸手，抹去妻子脸颊的泪水，又将她的手紧紧握住。
“老胡，你还是收下我的银子吧。就当是我借你的。”罗云庆从怀中掏出一包银子。
“弟弟，你再这样，我就生气了啊。大丈夫顶天立地，哪还愁没出路？快收回去，好好给自己谋个前程。上次你送来的粮食我就不想收，可如今冬日里，粮食价贵，就琢磨着明年种出庄稼，亲自给你还回去。哪能再借你的银子？”
“啧，这酒真香啊！”胡壮喝了一口酒，浑身暖洋洋的。“今天实在没什么好招待贵客的。等腊月里，家中养的猪肥壮了，请两位贵客和兄弟们一起，热热闹闹吃杀猪菜。”
“爹爹，娘说小猪养大要卖银钱的。”丫丫急急说道。
“今年不卖了，留给丫丫过年吃猪肉，好不好？明年再养两头，一头卖钱、一头留着吃。等开春，砌个石头房子，冬天就不冷了。再置办几亩上好的水田和旱地，到时挣了钱，给丫丫买糖吃。”
“嘿嘿，爹爹没哄我吧。”丫丫吸吸鼻涕，一脸向往。
“爹爹什么时候哄过丫丫，嗯？”黑脸汉子用胡茬去扎丫丫，逗得女儿咯吱咯吱地笑。
“天色不早，胡大哥和嫂子早些歇息，我先回城了。”
“我送送你。路上滑，骑马慢着些。腊月接你们来吃饭，我去城里买些上好的烧刀子，那个酒有劲，哈哈。”
“好。”
胡壮将人送到村口，慢慢溜达回来。
抓了一把干猪草，看着大猪呼哧呼哧吃完，拍拍它的脑袋。
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只要肯努力，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对不住，没想到会是这样。我再赔你几坛酒。”程维舟没了掣肘，快马追上罗云庆。
“不必了。以后少跟着我，看到你心烦。”
“那可不行，我还得和你好好比试一场呢。”
“比试什么？你真是闲不住，都被打伤了，还想找人打架。”
“不是要找人打架，是要和你比试。我当年去学武功，就是为了打败你。”
罗云庆盯着眼前的人，见他神情不似作伪，“那等你养好伤，我们堂堂正正地比试一场。”
“好，一言为定。对了，下次胡大哥请你去吃杀猪菜，记得告诉我啊！”
“你还要去石桥村？”
“对啊，我答应丫丫，下次去给她带好吃的。”
“哼！”
“哼什么哼？你答应没有？你要是不答应，我天天去罗府问你。”
“啰嗦，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