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无涯（四）
很长一段时间，陆瑃都认为自己不算是一个认真的人，后来才知道，那是因为没有碰见自己愿意并且喜欢做的事。
掀开被子，寒气立刻环绕着陆瑃全身，她又缩进被窝，鼓足勇气，再度掀开被子从榻上下来，穿上厚厚的衣服，许久之后才适应外面的寒冷。
年味尚浓，陆瑃站在门外，甚至能嗅到一丝火药味。
收拾一番，陆瑃走进厨房，做起糕点。有了昨晚的经验，她现在的手法已然娴熟，至少她觉得是。
糕点被整齐地摆放在食盒中，腾腾的热气被隔绝在狭小的空间。
道上人很多，人群拥挤，陆瑃只能慢慢挪动脚步，恍惚间，好像有人拍了她的肩膀，回头，却只见陌生脸庞。
或许是太拥挤，别人不小心碰到的，她便往路旁走，这一次，有人叫住她。
“小柳？你怎么在这儿，刚刚是你拍我吗？”
见到小柳的那一刻，她先是惊讶，想到刚刚的事，她又觉得有点好笑。
“是啊，我出来玩，没想到会遇见你。”小柳手上拿着篮子，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小吃，她随便拿出一块，塞到陆瑃手上。
“对了，这糕点你带回去。”这食盒做工很巧妙，可以拆卸，陆瑃拿出一盒，放在小柳的篮子里，“我正准备去找你们，刚好碰见你，拿着。”
“谢谢陆瑃姐姐。”两人在人群旁，小柳不方便打开看，可她很好奇里面装的是什么糕点，于是开口问陆瑃。
“这是我亲手做的，至于名字……我也不太清楚，你尝尝就知道了。”
“亲手做的？”小柳一脸惊讶，“那我可得好好尝尝，也带给阿姐尝尝。”
陆瑃真的觉得，能有这样的朋友是人生幸事，接受她、肯定她，总是愿意欣赏她。
“好，那我就先走了。”她还得去找何绍。
小柳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难过，她皱起眉头，“不跟我回去啊？还想和你一起玩呢，阿姐她也一定想见你。”
“好好好，我等会就去找你们。”陆瑃忍不住去捏小柳的脸，两人年纪差不多，只是陆瑃稍大些，可在她眼里，小柳有时真的像一个小孩，天真可爱。
“好。”听陆瑃这么说，小柳顿时喜笑颜开，“我回去等你。”
两人并肩走了一会儿，最后在路口分别。
“王叔，过年好啊。”陆瑃刚走进门，看见王叔正忙活着，她走上前去，向他拜年。
“陆姑娘，你也新年好啊。”他停下手中的活，向她回礼。
“何绍他可在书房？”每次来找他，他总是在书房里待着。
“在后院射箭呢。”他说这话时，陆瑃仿佛听见箭头插在箭靶上的声音。
“射箭？”他怎么开始射箭了？陆瑃微微皱眉，一脸疑惑。
“明日南御苑宴射，我家大人得去。”
陆瑃莫名有些激动，她还从来没见过他耍着些东西。
“我去叫大人过来吧。”说着，王叔准备朝后院走。
“不用。”陆瑃伸出手，拦住他，“不用麻烦你了，我自己去找他。”
她向着后院走去，见他正专心练习射箭，便没有走上前叫住他，而是特意绕到他身后，坐着看他射箭。
何绍从箭箙中抽出一支箭，搭在弓弦上，拉至满弦，瞄准箭靶，他一放手，箭矢便嗖的一声朝箭靶飞去。
她屏息凝视，看着箭矢在空中飞，明明是那么短暂，可陆瑃觉得过了很久很久。
箭头坚实地插在箭靶中央。
身后掌声传来，何绍循声回头，见陆瑃坐在地上，鼓着掌。
他朝陆瑃走去，“你何时来的？”他带着笑，满脸温和，与刚刚射箭时的凌厉两样。
“大概……也就十分钟前吧。”
“十分钟？”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疑惑。
想到他可能不知道分钟这个概念，陆瑃立马补充，“我刚来不久。”
他也没再多问，见陆瑃还坐在地上，朝她伸出手，“地上凉，起来吧。”
陆瑃把手搭上，被何绍拉起，“对了，这是我自己做的糕点，尝尝。”她将食盒打开，幸好，还没有凉。
“好吃。”他拿出一块，咬了一口，仔细品尝，说完，又将剩下的半块塞入口中。
“你明日要去南御苑吗？”
“对，你是如何知道的？”
“刚刚王叔同我说的，你继续。”陆瑃将放在一旁的弓拿起来，递给他，“我还想看你射箭。”
“好。”他接过，又抽出箭矢。
陆瑃在一旁看了许久，自己也想试试。
“我想试一下。”趁他抽箭的功夫，陆瑃走上前。
他将弓与箭递给她。
前面的步骤陆瑃都能很好地完成，可瞄准与射出这两个步骤，对于她来说有点难，不是力太小，箭飞不了多远，就是没有瞄准，然后射偏。好不容易有一次射在靶上，结果没有插住，掉了下来。
何绍在一旁细心指导，又辅之以夸赞，不让她灰心。
她用余光往旁边瞄，轻咳一声，按照套路，这时他应该手把手地教她射箭才对，可何绍只是在一旁站着。
他怎么什么都不懂？陆瑃欲哭无泪，打算自己主动一点。
刚准备开口，何绍就走上前，左手握住弓，右手拉住她的手，将她圈在怀中，“失礼了。”他小声说。
“没……没事。”一下子，陆瑃刚刚的冲劲便烟消云散，甚至感觉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用力往后拉。”何绍握住陆瑃的手，带着她微微后仰。
鼻息触碰到耳朵，她微微耸肩。
他的身上有淡淡的香味，陆瑃只觉全身一阵酥麻，无心射箭，闭上眼睛，全身心地感受着。
“放。”他突然开口，陆瑃松手，架着的箭便飞了出去，插在箭靶上。
她多么希望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
“不练了？”见他把弓箭放回，陆瑃走上前问他。
“休息休息。”他背对着，将弓箭整理好，一副很忙的样子。
“哦。”小米粒跑过来，摇着尾巴，蹭陆瑃的小腿。
她俯身，将它抱在怀里。
“你可曾有过女人？”她将心里这句话说出口，连自己都被震惊到。
“什么？”何绍手上的动作停下来，可是没有转身看她。
他不敢。
不是没有听见她的问题，只是他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自己这个问题。
她是什么意思？
“没……没什么，对了，明日射箭，我可以去看吧？”明日虽为皇家设宴，但京中百姓也可以围观射箭的场景。
她将脸埋在小米粒的绒毛里，不敢抬头望他。
“我听清了。”何绍突然转身，怕她不愿听自己的回答。
“啊？”陆瑃抬头，嘴唇微张。
“我……不曾有过。”这些年，他都只是一个人。
也曾有人为他牵线，可那些人，他都不喜欢，没有任何感觉，他也不想负了人家，便婉言谢绝。
可她不一样，他生平第一次对一个人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想要见到她，就算是远远地望着也会感到满足。
“哦。”她转过身去，想要掩盖住自己内心的那份喜悦。
“哦”是什么意思？她到底要做什么？何绍通通猜不透。
她怎么背对着他？
不知为何，何绍突然很慌张，“我……你……”他脸话都说不通顺了。
“你怎么了？”察觉到身后人的异样，陆瑃转过身去。
两人的目光交汇，她的眼睛一闪一闪，嘴唇上涂着一层薄薄的口脂，又露出几颗牙齿。
他不舍得挪开目光。
他不说话，眼睛一直盯着自己，陆瑃一时大脑空白，只觉越来越燥热。
“我没事。”他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小米粒在陆瑃的怀里动来动去，她的手臂已有些发酸，“你来抱吧。”
他将双手伸出，不知如何下手，在一旁手足无措的样子把陆瑃逗笑。
“这样。”陆瑃帮他摆正姿势，“这样舒服一些。”
“好。”
陆瑃凑近，伸出手抚摸它的毛发，“你真是越来越胖了。”
它突然汪汪叫了两声，好像很不满。
“它生气了。”何绍带着戏谑的笑，看着陆瑃。
“那我可得想法子哄哄它。”陆瑃又将它抱回怀里，嘴里唱着小时听过的不知名小曲儿，像哄小孩那样哄它。
“对了，明日南御苑射箭，可以去看，但是人会很多。”那日，观者如堵，他人群拥挤，她会受伤。
“你希望我去吗？”她很喜欢逗他，总是以玩笑的语气说出自己想说的话。
“想！”几乎是她问完的下一秒，他便给出了回答。他的眼神无比坚定，怕再晚一秒她就会离开。
陆瑃没想到他会回答得这么快，双眸中充满着欢悦。
“我会去的。”她想看他手握弓箭，受人欢呼。
“人可能会很多，要小心一点。”听到她的回答，他再也不能掩盖住自己的喜悦，笑看着她。
“你这是……在关心我吗？”陆瑃将小米粒放在地上，牵过他的手。
不过下一秒，她便放开，直勾勾地看着他。
她的目光无比炽热，摄人心魂，让他无法自拔，不舍脱离。
何绍抓住她刚放开的手，“是……我很关心你，怕你受伤。”
他很在意。
一瞬间，仿佛所有的热血都涌入大脑，她的脸通红。
“你靠近一点，我有话想要对你说。”陆瑃拉着他的手，往自己这边带。
他俯身，偏过头，不希望遗漏掉一个字、一句话。
陆瑃凑上去，可是她没开口。
温热的气息扑在他的脸颊、耳朵，这一块红得仿佛能渗出血来。
他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等待着她的话。
恍惚间，一片柔软触碰着他的脸颊。
仿佛置身梦里，可又无比真实。
她，吻了他。
那个吻，像是一阵清风，转瞬即逝，却又让人恋恋不舍。
陆瑃跑了出去，独留何绍一人在原地发愣。
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着，一下一下，无比清晰。
她冲动，却又胆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