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下跪
成化十年, 花夷城。
从那场可怕的霍乱爆发算起已有三年，头两年的时候夷城死了不少人，可以说绝了大半个城池。
后来小秦神医研制出了解药，再加上楚帮主的船运援助, 解决了药材的运输问题, 洁净水的供应。在第三年的秋天, 瘟疫便被慢慢遏制住了。
此时已是暮春时分, 西郊的一片荒土上开满了大朵的茶蘼。白色的花朵重重叠叠, 霸道地占据人的眼眸, 如同华美的锦缎上被腐蚀的洞。
花丛后闪过一片青色衣角, 露出一个乌黑的头顶，那片鬓发如云，泛着鸦色的流光, 看得出是个少女。
她蹲在草丛里，像是被荆棘绊住了裙角，边解边嘟囔，“师太不是在这做过法事了么？你们就安心轮回吧。俗世没什么好揪扯的。”
这也不是她神神叨叨, 瘟疫里死去的人便在这里集中火葬，而他们已经尽力了。至今秦朗每天都在南星馆施诊, 三哥更是忙的见不着人影。
“心儿，你怎么还在这里。”这时迎面走来一个紫衫女子，手上拎着小锄头, 面容娴静, 是花满月。比起三年前的闺秀气质, 她多了几分洒脱随性。看样子她是准备去采药。
花丛后的少女终于解开了束缚，抬起头，露出一张美丽至极的脸。柳眉樱唇, 面若桃花，最绝的是那双秋水眸，像是汪着一片雾。
她有些俏皮地笑了：“不急，不就是城主来看姐姐么。我去不去有什么打紧的。”
花满月白皙的脸上染上薄红，娇嗔道：“你胡说些什么，后年你就要及笄了，可不许这么没个正经。”
唐心起身随意地抖了抖草屑，“姐姐先别顾着管教我，你呀还犟着不肯回家。这也就算了，城主派的人还是别打发走了吧。我上次还看到一个小护卫，在门口赖着都要哭了呢。”说完她正准备离开。
“自从和你们住之后，我才发现，以前大小姐生活是多么无趣。”女人扯住她，帮她理了理碎发，看着手边这张倾国倾城的脸，花满月心中涌起怜惜。
当初自己不该被赵素素骗了，还以为她是个心术不正的，仗着美貌作恶。没想到三年前，就是这个女孩将她从蒋家王手里救了出来。
那时花则安排她离开夷城，她醒来后，和侍卫以死相逼不肯走，知道如果回去又会被送走，便去东城寻了蒋家王。本以为作为花家多年的合作伙伴，他会忌惮几分，没想到差点没把她自己折进去。
想到这里，花满月收回手，低柔地说：“谢谢你，心儿。”
唐心有些无奈地说没关系。其实三年前她还犹豫要不要出手，毕竟她和蒋家王是一个战线的，没想到有人却替她做了决定。
那人……她的眼神有些晦暗，想到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沈青珂帮了她。他依旧俊美无双，也没多说什么。但唐心看着那双清淡的眸子，冷玉般的脸，总感觉哪里有些不一样了。
可没等她出言试探，沈青珂便利索地道了别，后来再见到他的次数便寥寥无几。
端朝覆灭后，何处势力纷纷涌现，花则将夷城更名为花夷城。直到那年敌军攻城，沈齐良击退伏兵，回城后便传出了沈家少爷“神机妙算”的妙谈。
唐心才有些后知后觉。他的宿命终于开始了？不管怎么说，这都意味着，他和她之间即迎来腥风血雨。
因为她是楚老三的妹子，赵家和楚帮有合作，赵家女眷给她递了多次拜帖，她都推掉了。
这些年赵逸隐姓埋名，已经闯出了一些名头。一切都还算顺利。她真的没有遗漏什么？唐心的心中突然涌起不安。
那道紫色的窈窕身影已经走远。花则最近有些咳嗽，花满月打算采些桔梗，而且就在后山，那里驻扎着沈家的守兵。
她最后看了眼远处，最后还是回了医馆。没想到这天之后，花满月便没再回来。
南星馆三天没有开张，被士兵齐刷刷地围住，黑压压地一大片。
在太平年代，花家领导的夷城因民风强悍，不重礼法，位居大城末流。但在乱世，人人皆兵的夷城却能凭此站稳脚跟。这也是瘟疫之所以没有毁了这里的原因。
花则正坐在堂中，没带随身的鬼面具。因此唐心能看见他眼下的乌青，男人眼中的暴怒已经快要压不住。秦朗也没有出诊，跟着卫兵去搜山了。关于花满月最后的细节，花则已经让她复述了上万遍。
这位花夷的王比三年前更冷血强大，也比从前冷静，并没有迁怒唐心。虽然这和她本来也没关系，不过换做别人那就不一定了。比如管理后山这片管辖区的沈家，可就没这么好运。
这些年沈齐良还算衷心，打了不少胜仗，还吞并了周围一些小的城镇，他和花则结了异性兄弟。
这次花则却没给他面子，直接派兵闯进沈家的佛堂，把陪着沈夫人礼佛的沈青珂抓了。沈齐良虽怒却不敢言，听说这几天杀了好多有关的下人。
此时搜完一波的人战战兢兢地回禀完，说大小姐还没找到。花则压抑住情绪，从齿间蹦出一个“滚。”
属下如蒙大赦，哆嗦着退下，人刚一走。坐着的男人便一阵撕心裂肺的猛咳，唐心皱眉看着他。
花则停下咳嗽的时候，勾人的眼尾发红，唇角沾染上一团血迹，艳得十分靡丽。不过这可没人敢欣赏。
她长叹一声，将杯子里的浓茶换掉，续上一杯热水。关心者乱，虽然她也担心，却知道她绝对不能慌。
想到自己的猜想，她眯了眯眼睛，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杀意。不过这杀意转瞬即逝，花则根本没注意到。他忍着心头剧痛，举起茶杯，第一次不顾仪态地一饮而尽。
令所有人意外的是，就在下午，在城外的晩龟山传来了消息，说是人找到了。
自古以来女子若是突然消失，绝对不会是好事。哪怕最后能活着回来。
花满月被找到的时候，衣不蔽体。带队的将领当即喝退众人，解了自己的外袍，哭着将她抱回马车，将人带回后，根本不需要花则下令，他便准备自戕。
幸好秦朗及时赶到，好说歹说，又拿出了能令人眼盲的药，才保下这个护主如命的人。
这一次花则没有发火，甚至冷静至极，眼神冰冷淡漠。唐心和秦朗对视一眼，都知道大事不好，他这是已经怒极。
不过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便听到男人说：“把沈青珂带去苦竹林，”他顿了顿，带着点惊悚的笑意，“去请赵家小姐。”
没人知道他的葫芦里是卖什么药，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昏迷不醒的花满月突然有了动静。里间爆发出下人喜极而泣的喊声，“大小姐醒了！”
花则的眼眶瞬间湿润，推门大步走进去。唐心跟在后面，她突然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下意识地回头看秦朗。
少年清俊如玉的脸逆着晨光，连轮廓都是温柔宁静的。远处的朝霞绚烂无匹，她的心中才稍微安定了点。
醒来后的花满月只是哭，死死地拉着唐心不放，那双手上也布满伤痕，柔腻而冰冷，像是紧紧贴在人皮肤上的某种东西。
唐心轻声安慰着她，语气柔和，眼帘低垂，看不清眸色。秦朗站在一旁，默默地开了安神的药方。
等到花满月情绪稍微安定了点，花则喂她喝了安神粥，正准备动身，又被花满月拦住，“哥，不要丢下我。”
这位向来杀伐果断的王，最终还是在她的眼光里败下阵来。最后让人抬来软轿，唐心便也只能跟着了。
没有人知道花则想做什么。等唐心到苦竹林的时候，看着阴冷的竹林，下意识地心头发冷。
此时花则重新带上鬼面具，青面獠牙，令人生怖。她又看到一队士兵，小心地运着一个铁笼子，上面盖着黑布。
“赵小姐来了么？”她装作无意地问下人。一直安静的花满月突然瞟了她一眼，见她好像只是好奇，才悄悄地转移了目光。
“说是赵小姐病了……”
唐心的一颗心彻底沉下去，她好像知道花则想做什么了。
等见到沈青珂时，他被绑着双手，头发凌乱，显然这几天过得很糟糕。虽然容貌依旧耀眼，风华更胜当年，却也将他衬得有些狼狈。
花则发疯的时候反而最正常。他的语气和以前一样散漫，甚至帮沈青珂理了理衣服领子。
“青珂，当年我们曾经有过一个赌约，你可还记得”
沈青珂抬起脸，露出一双如淬寒星的眸子，没有应声。
男人此刻没有丝毫脾气，带着点兴味，“这次我们换个筹码，如何？”
他偏过头，属下附耳和他说了什么。听完后他有些懊恼，“这样啊……”
思索了片刻，他转头看着唐心。“这小姑娘我挺看好的。可惜了。”
虽然不明白他说的赌约是什么，肯定不是好事。唐心有些无语。
这时沈青珂终于说话了，声音清如玉石。“不要牵扯她。就赌我自己。”
“呵。”花则嗤笑一声，猛的凑近少年的脸。对方比他还高一点。叶甲按住沈青珂的肩胛骨，让他稍微低头。
男人死死地盯着他，声音仿佛淬了毒，“你的命”他磨了磨后槽牙，似乎是忍住想要杀人的冲动。
“沈少爷，看来是本王一直对你太和善。让你忘了，什么是尊，什么是卑。”
话音刚落，沈青珂身后的叶甲，便用刀背刺向他的腿弯。少年高大的身子一个踉跄，直直地跪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唐心：花则，你mua的好像有那个大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