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

    我妈总是烦我。

    烦我不爱说话，烦我太过平庸，烦我长得像我爸。

    她和我爸离婚时我才五岁，没人愿意要我。我奶奶嫌我是个姑娘，不喜欢我去她家——

    我心里想，你不也是个女的么？可是我不敢说出来。

    他俩离婚离得倒是轻松，回家看见我的时候就不轻松了。我妈怀我那年才十八岁，卫校读了一半认识我亲爹，稀里糊涂地有了我。那年头，镇上没到法定结婚年纪就生孩子的女人一抓一大把，我妈生我自然也就不是什么稀奇事儿了。

    外公对我妈说，你下的崽你不要？徐宏发不是个人，你也不做人啦？

    二十三岁的江卫芳头发烫成大卷儿，涂得艳红的嘴巴轻巧一撇，“我就不能有自己的日子过？”

    她的确过得好日子。我外婆早逝，外公一直没续娶，膝下只有她和小舅两个孩子。家里没有重男轻女的毛病，因此格外娇惯这个大小姐，一心一意想要她多读书，往后出人头地成凤凰。只可惜江卫芳不争气。她是被宠着长大的，爱闹爱笑爱找乐子，十六岁那年换了三个男朋友，学业荒废得一塌糊涂。

    到了十七岁，她跟徐宏发在一起了，怀我的时候执意要把我生下来。我外公拗不过她，很是气愤地要断绝关系，但又始终硬不下心肠，只好咬牙做了退让。

    这一让就是十几年。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离婚，但是从江卫芳在家骂我奶奶的话里可以听出端倪。我亲爹青年时是个骑大摩托的小混混，没读多少书，我的存在算是他犯的错误之一。我奶奶是看不上我妈的——

    一来未婚生子并不光彩，村里总有人指指点点；二来我妈总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看起来不像个好人；三来……三来我是个女孩。

    既然日子过不下去，那就散了得了。

    早知今日么，何苦生我呢。

    外公和舅舅心疼我没有靠谱的爹妈，将我养在了身边。舅妈是个好舅妈，她从不抱怨我这个拖油瓶，总给我梳好看的小辫儿、买漂亮的新衣服。我不笨，晓得他们是无条件地对我好，心里很感激。对此江卫芳很得意地说，“欢欢，还是你面子大，就是因为你，你外公才愿意把咱留在家里住。”

    她说这个话的时候带着些沾沾自喜的优越。我只觉得疲累——

    我？我有什么面子？

    她白活了这么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