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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 章 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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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气渐渐转凉,不能再去钓鱼,我原本就黑白的生活又失色不少,七点半之后再没什么事好做。

    我买了个人形沙袋,实在无聊打打拳,当做发泄。毕竟莫终究没想明白为什么,还是就这么结了婚。

    我随了份子,却没去参加婚礼。唐山周边的婚礼太闹人了,常常把新郎绑在树上折磨,又是扔鸡蛋,又是扒衣服,看着烦心。

    唐山飘起小雪,下一整天也只存下薄薄一层,转天清晨便都化了。商店常年不见阳光,阴冷刺骨。

    一年就这么过去,心里一片荒芜,过年回家,我妈问我这一年都学到了什么?我说了一大通,都是信口胡诌。其实除了钓鱼,什么也没学会,不过行尸走肉般度日,根本没有一点动力。

    四舅妈给了两万块奖金,在同事中算少的,我毫不在乎,没有一丝波澜。对我来说,不过是在还那五万块的债,还我自己一个承诺。

    她跟我妈说了些我的事,说我不用心,还需要努力。年年如此,免不了教育,年年教育的东西都一样,左耳听右耳冒。

    小时候盼着过年,因为过年可以放假,可以玩,可以收压岁钱。现在很怕过年,过年太唠叨,不得清净。

    在家瞎忙,出门瞎客气,张口聊得都是不愿听的不想提的,大鱼大肉吃不下几口,三十做完热到初五,走个形式过场,装装样子。我也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外面要演,回了家还是一样要演。

    和付翔吴禹佳他们视频聊聊天,都是各自烦扰,都是顶着几天没洗的一头鸡窝,互相吐槽作乐。

    吴禹佳继父年前心脏病突发离世,女儿拿了遗产,面也没露一下,后事全是继父弟弟打理。又剩下她孤儿寡母,吴禹佳放心不下,不再回深圳,留在家里陪退休老妈。

    大飞在父母劝说下打算一年后结婚,年后去长春定居,租家小铺子继续做文玩生意,当做婚前试爱。心里纠结的自由,以后只能借进货之名偷欢。

    智哥的生活与我差不多,每天除了家就是厂子,待得无味,想再出去,妈妈不准,就买下个麻将馆,让他换换环境去照看。

    深圳金融危机,源源降薪,扛着房贷透不过气,与尼泊尔姑娘常为此吵架,被结婚一事逼得乏累。

    付翔父母以年迈为由,再三要求付翔回家接手生意,直接闹到上海公司,付翔被迫辞职,困在家里誓死抗争。烦,累,倦,无奈,左右为难,无所适从。

    刘铭又开始出现在我各个app的访问记录里,我在微博发了条状态,叫她不要再来叨扰我的生活。

    她发来私信,说她和那男人彻底分手了,人在锦州,照看父亲,她父亲确诊癌症,心情很差。

    我早就腻了,一次次被当成海上小岛,停下避过风浪休养生息,再匆匆离开。

    一时气大与她大吵起来。她说发消息给我不是为了和我吵架惹气受的。我说那就别再来找我。然后删掉关注,卸载软件。

    我不知道我究竟在气些什么?我本就是海上落脚的小岛,没法给她片辽阔大陆扎根,又中毒一般渴求把她占有。

    我有些后悔,我曾答应过她,在她每个不开心的时刻都陪着她,但我食言了。我曾幻想过,自己去海口取衬衫,留在她身边,安稳下来,好好谈场恋爱。

    可她没给我这样的机会,又或者,即便有这样的机会,我也并不会如自己所想为她放弃自由。

    我不知道,可能因为得不到,挣扎在情绪里蒙蔽了双眼。我有那么爱她么?似乎没有。我值得她停留么?似乎不值得。

    我们不正是不愿为对方改变才没有在一起?又有什么好愤愤不平的?又凭什么怀恨在心。可能我不该在她最伤心的时刻再在她伤口上撒盐,我也只是个自私残忍的人吧。

    初七上班,仍旧是日复一日地重复无趣的生活。这年生日我没有去纹身,因为我想不出要纹些什么,越是年纪大越是要想得多,越是想得多,越没有答案。又或者,我真的对现在的生活没什么热诚了。

    四舅舅问我:“你到底什么想法?愿不愿意在这干?要是有你自己的计划可以跟我们聊聊,我们不阻止你。你天天也不爱说话,也没什么笑脸。说你消极怠工吧,也干活。说你干活吧,一点积极性都没有,弄得我们都不知道该咋办好。”

    我敷衍了事,没有说什么,早已不是第一次,我深知在我张口的那一刻迎来的就只可能是否决。

    在普世价值观里,我是个异想天开不切实际的人,在追逐些无用之事。四舅舅这席话不过是冠冕堂皇大道理的铺垫,你来我往,最后也还是绕在小巷里出不去,无味的谈话,总有腻的那一天,我早就已经很厌烦了。

    我被否定过太多次,用同样的口吻,同样的说辞,我无法让全世界都理解我,也不愿再解释给全世界听了。

    孰是孰非地争辩太幼稚,到死也无法证伪。我从不想去证明什么给谁看,毫无意义,我只是想亲自去走一遭,看看平凡的尽头究竟是什么。我不希望因为没有草原,而忘记自己是匹野马。

    有人说光阴是金,经不起挥霍。我说时间本就是拿来挥霍的,浪费还是不浪费,看谁说,看谁过,看谁想。总有个如果当初,看似荒废了时光,却造就了眼下的你。

    哲学家说,存在,即合理。这没错,但活在世上,你被理解了,才真的算合理,不然永远会有人告诉你他的想法才更好。尽管这世上从没有更好,都只是选择,那个告诉你更好的人根本什么都不曾知晓。

    说得天花乱坠,我仍然是我,小利仍然是小利,四舅舅仍然是四舅舅,四舅妈仍然是四舅妈。

    日子仍然是上班,下班,做饭,遛狗,折腾,钓鱼。我们只有资格讲自己的故事,没有资格说它是对是错。

    四舅妈这次迷上乒乓球,张罗着要减肥,拽着我和小利去过几次。我们都没兴趣,没人能陪她玩,她便也作罢。却仍不肯让人消停,时不时冒出些想法就交给小利实施,她每晚打完球回来验收。

    我和小利跟化工厂的领导们来往逐渐频繁,都是些老掉牙的恶俗路数。酒过三巡开始自我膨胀,吹得昏天黑地,再过三旬莺歌燕舞,搂着陪酒女,找着过夜妹。

    不管多大岁数,不管人前多衣冠楚楚道貌岸然,喝到第二场也都露出身后的尾巴,翘起身前的尾巴。

    偶尔有些油盐不进的,就都四舅妈被说成不近人情。这些事四舅舅和四舅妈做不了,只能我和小利来做,我被喝得不省人事很多次,只能强撑着到商店门口才放心昏死。

    四舅妈总说不能喝就不要喝,不喝酒也能谈感情。但在我听来这话根本当婊子立牌坊,一起吹牛的感情和一起吹箫的感情隔了很多层面具,永远不会是同一种感情。

    两只狗又开始发情,有了去年那场灾难,四舅妈不忍心再让它们配。强制把两只狗分开,一只在我和小利这,一只在隔壁,就算晚上一起喂食那几分钟,也一刻不能松懈地看着。

    商店里有人提议给两只狗做绝育手术,四舅妈不肯,就一直这样耗着。我对这些事已然没什么情绪,通通冷眼旁观。

    一天晚上我和小利外出应酬,喂完两只狗,四舅妈把一只关在笼子里,另一只关在二楼会客室,她自己就去打球了。

    我和小利回来时,见笼子散了,会客室门开着,两只狗连在一起。一群人紧张兮兮看了那么久,最后落得一场空。

    那天我很开心,不想两年中第一次发自内心的喜悦居然是两只狗造就的。说不清缘由,我有种见证了革命成功的激动。像是小龙女和杨过不顾天下反对在王重阳像前成亲,那般解恨!

    我们从小看了太多谅解后的大团圆结局,已经疲倦了。你很快就会发现这种剧情现实里根本没有,大多数人始终都只能沉沦其中不得解脱。

    大起大落后相互理解?简直跟笑话一样,人间有的不过是没完没了得重蹈覆辙。岁月匆匆,时光海海,问题始终还是那些问题,人始终还是那样的人。

    一群矛盾的生物,造就了矛盾的世界,只能昼夜不停守恒不变。无论何事走向极端,都必将被打破,直至相互制约。

    四舅妈还是那个四舅妈,她很生气,却无人可埋怨。两个月后,商店没人的晚上,大狗下了七只幼崽,都活了下来。

    四舅妈每日看管,干脆和狗住在了天台玻璃阳光房,让我和小利清闲了整整一个半个月。

    小狗一个半月大,纷纷送人,大狗再次落寞,四舅舅又心疼,晚饭草草咽了两口便离去。

    人就是这样,死了难过,活了也难过,留下不得,送走也不得。一直在徘徊中挣扎,不知如何选择,却必须要选择,或去或留,都有代价。

    毕竟莫婚后的日子如常,我不曾问过他结果如何,因为我知道,他必有所失,也必有所得。

    我心绪好了许多,因为两年的限期很快就要结束了。偶尔想想,倒觉得生活有趣,总会在我彷徨失措时给你些时间让你想好,再重新出发。

    我依旧不后悔我自己选择的道路,哪怕背上唾骂指责,哪怕失败,也都心甘情愿接受。

    刘铭发了条短信给我,只有两个字,聊聊?我说好,就又加回微信。接起视频,她眼睛通红,刚刚哭过。

    她爸在我们争吵后不久就去了,她说她想起她爸,觉得好像自己没有了归处,今后只能流浪。她说她不再渴望安稳的婚姻,那不过是场仪式,世俗的仪式带不来她想要的归属。

    我说:“对不起,我当时做得太过分了。”

    她说:“算了,我都忘了,不管怎么样,我就是恨不起来你,我这个人就是不记仇。”

    我说:“我答应过你三件事,你说了一件,还有两件,想好了么?”

    她笑起来说:“我早就忘了,随口一说而已。”

    我看着手机上的她,那笑脸经过这么多是非,仍旧能融化我的心。我喜欢她,喜欢什么重要么?喜欢多少重要么?能不能在一起又重要么?

    就是莫名的情愫罢了,何必那么吹毛求疵?我还是不确定她的话是真是假,是否有一天她仍会去追逐那份安稳,追逐那句三十几岁了,该结婚了。但我不想知道了,也没必要知道了。

    她问我:“你原来话挺多的,现在怎么不爱说话了?”

    我说:“我原来觉得说出来很重要,现在觉得就这么看着也挺好的。”

    她说:“你一直都没谈场恋爱么?想孤独终老?”

    我说:“大概吧,你信么?”

    她说:“我相信你能孤独终老,但我不相信是因为我。”

    我问她:“那你呢?也想孤独终老了么?”

    她说:“大概吧,你信么?”

    我说:“可能也不是因为我。”

    我们都笑起来,不再说话,就这么看着彼此,不愿挂断视频。关于刘铭,曾经我没想通的问题,现在还是没想通,不过我释然了。

    有些感情就是这样,说起来烂俗不堪,也还是爱着。兜兜转转,也还是回到原点。她是那个妖艳而危险的她,在我面前没有那么多伪装。

    我是那个有趣而不羁的我,在她面前没有那么厚的包裹。我们不过是行驶在各自轨道上的卫星,偶然相遇,必然分开,又期待下一次相遇。

    她是六月初夏我痴迷的一片晚霞,我是十月正午拂过她脸颊的一缕秋风,触得着,得不到,才心生欢喜。

    有人说,我在唐山的两年白白荒废了,有人说,我该继续留在唐山安稳下来。他们说得都不对,我只是在唐山拼凑完我人生的一部分,然后再去拼剩下的部分。

    我以为两年是漫长的有期徒刑,却不过转瞬而逝。依然是从前的不喜欢,依然是以后的不选择,可它是段好故事,走过了,该记下。

    临行前与四舅舅长谈一次,与妈妈长谈一次,还是那些话语,还是那些态度,还是那些说教,我也还是要走。

    二十九岁生日,我在那段梵文下文了个freedom,坐上开往锦州的火车。付翔在锦州待过一阵,我问他哪里的宾馆好?他问我自己还是跟姑娘?我说跟姑娘。他便给我订了个房间,发了位置给我。

    刘铭回锦州陪奶奶和继母过年,说去接我,可不知如何开口夜不归宿。我在锦州站下车,先去了宾馆。

    付翔发给我的位置在一个小区里,找了一圈也不见。我打了电话,才知道是日租房。

    拿了钥匙进屋,一张硕大的圆床映入眼帘,床头柜上摆着两个遥控器,一个是电视的,另一个是圆床的。我掏出手机准备吐槽付翔一番,却见到他给我留言:不用谢我,早生贵子。

    下午四点,天色擦黑,刘铭打车来找我,一样寻不到地方,我下楼接她。她满腹抱怨,说这附近就是陵园,你朋友可真行!我一阵无语,在心里咒骂付翔开房不看风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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