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波·患难（下）白狐篇
白狐篇
（一）
看到萨吉，我心中的怀疑有几分坐实。他们无心伤害公主，一定是冲着清铃来的。
虽然我不知道他们目的是什么，但谁要伤害清铃，我就要跟他拼命。
爻广和萨吉是巫师，神神叨叨。我怕他们已经知晓神女身份，便用西域话质问萨吉，以免被清铃听到，泄露天机。
“你们以公主做饵，谋划布局这一切，是为了引我们来此吗？”
“嘿嘿，都说妖狐多狡黠，果然不错！”
“你们是谁，究竟要做什么？”
“你身边的这位小姑娘天赋异禀，是人间的稀罕珍宝，那凡俗公主如何能比，我们自然是要她了！”
我怒上心头，清铃是我的心头珍宝，如何能是眼前这妖人能碰的，当即就和萨吉打了起来。
不想有人背后偷袭，清铃为护我受了重重一击晕了过去。
我转身一手把清铃抱在怀里，一手挥舞宝剑和萨吉继续交战。黑雾围绕着我们转圈，似乎想伺机了结我的性命，又怕损坏清铃的身体。
不好，只怕他们是想要取清铃的身体炼化修魔！
我想起小时候听到的传说，魔界有一种无比邪恶的魔功，便是炼化神仙的身体，取出真元内丹加强自己的功力。清铃是神女转世，对修魔者来说自然是梦寐以求的至宝。
只是，魔尊曜商不是已经被凤舒、赤严和青禾合力封印进青鸾山下的镇魔渊了吗，魔界通道也被封住，他们不可能出来啊，怎么还有如此邪魔在人间作孽？
我的大脑一边飞快运转，一边感到应付萨吉有些吃紧。
萨吉应该只是个修魔的妖人，看上去妖力还不是很深，所以之前掠走公主还是用扛的。
我猜测袭击月影和娇燕的正是这团黑雾，当时因二女坐在一处，不好单独下手，索性把两个都弄晕带进了密道，再由萨吉把月影公主带到了大石山，继而引我们到来。
我虽然武功高强，但毕竟此刻只是凡人，和萨吉勉强打个平手。
萨吉这厮十分狡诈，知道我关心清铃，黑杖故意朝着清铃方向打来，我不得四处格挡，手臂、后背上不慎中了几招，抱着清铃倒在了山丘之上。
（二）
萨吉和那团黑雾见我已无力应对，缓缓逼了过来。
“且慢。“我对着黑雾摆摆手，问道：”你到底是何方魔物？我就是死也不能做个糊涂鬼吧”
“就凭你一只小小妖狐，也配问本尊？”
“你是曜商？”他自称“本尊”，魔界中的魔尊只有曜商，难道他趁着几位羽族神君如今都不在家，突破封印跑出来了。
“哼，六界只知曜商。终有一天，我要让他们知道谁才是六界之主！”这狂妄的语气，看来不是曜商。
我决定用激将法。
“原来你不是曜商，连名字都不敢报，不过是只见不得光的魔物罢了。”
“放肆！”那黑雾大为光火，“萨吉你告诉他，本尊是谁。”
“我师尊乃是曜商的同胞哥哥，与天同寿威风凛凛霸气纵横神通广大无与伦比——魔界真正至高无上的主人——魔尊曜参！”萨吉一口气说了一长串话，听起来有几分生硬拗口。
“哦？”我不以为然地应了一声，继续问道：“那爻广是？”
曜参显然对我的反应很是不满，气呼呼说道：“爻广不过是个人间巫师，本尊借他凡体暂时栖居了一段时间罢了，如今他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
“你怎么就是一团黑雾，莫非没有躯体？”
曜参意识到我在套他的话，恼羞成怒。
“你这妖狐好大胆子，竟敢想要套本尊的秘密。萨吉，别和他啰嗦，快去把他杀了！”
我在和他们对话时，偷偷取了身上备着的三颗霹雳弹，朝他们丢了过去。
我从小听狐族长老讲述神魔大战的故事，知道魔尊曜商的克星是凤舒神君的凤凰之火，想必这曜参也怕火。
这霹雳弹是我请大巽最好的师傅做的，和其它丹药一起藏在腰间的防水皮囊中，质量很好，威力甚猛。
一顿噼里啪啦火光四射……萨吉嗷嗷乱叫，曜参的黑雾左右躲闪。
我趁霹雳弹的浓雾掩盖，抱着清铃跳入了山丘之下的大河之中。
我前世做过渔夫，外号“浪里飞龙”，水性极好。眼下受了伤，又带着清铃，虽不能尽数施展，但怎么都是死路，只能是奋力一搏，顺着水流，拼尽力气往前游。
清铃一直昏迷不醒，我怕她窒息，时不时给她渡气。
我顺着水势向西半游半漂。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到筋疲力尽已到极限，只好托着清铃浮上水面。
再次上了岸边，我倒地不起，挣扎着从怀中摸索出五六粒疗伤丹药，喂给清铃。自己也服了两粒补充体力。
我休息片刻，运功为清铃疗伤，发现她中的是魔毒，寻常丹药并不管用。
我心中大恸。如果躲不过去，那就一起归去罢，但无论如何不能让魔物伤害清铃的躯体。
对于人间我并无半点留恋，唯一的遗憾就是还没有和清铃正式成亲。
（三）
“嗷——嗷——”只听得几声低沉响亮的吼叫，四只花斑大老虎出现在我眼前，我心里一惊，难道今生的归宿是葬身虎口？
“你是青禾家的那只小白狐？”
我抬起头，才发现其中一只老虎背上坐着一位美丽的女子。她身姿端正，气度不凡。
我看了看四周，有几分糊涂，这里难道是白虎山？方位好像不对啊。
“烈澜夫人？”我小心翼翼地试探。
女子点点头，“你这小狐狸果然聪明。”
烈澜是白虎神君斑逢的夫人，青禾神女的好姐妹。但我在青鸾山的几百年，听说她忙于照顾自家欢蹦乱跳的几个虎崽，一直无暇来青鸾山做客，和神女偶尔书信联系，所以我从未见过她，但久闻其名。
我松了口气。
烈澜是半神，曜参连个实体都没有，那团黑雾不过是几分残破魔元，给他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到这里来。
何况，烈澜的丈夫白虎神君斑逢是天界中威风凛凛的猛男，曜参更不敢招惹了。
烈澜从虎背上优雅地跳了下来。
“烈澜夫人，清铃为救我中了魔尊曜参的魔毒，一直昏迷不醒。”我纵然医术高明，但对魔毒着实束手无策。
“清铃？为情牺牲？你这丫头这一世过得还挺有趣。”她伸手探视清铃的脉息。
“曜参……又是谁？”看来她也不知道魔界还有这么一号人物，想必此前曜参的风头一直被弟弟曜商掩盖住了。
我简明扼要地把之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
烈澜皱起眉头，“我回去会让斑逢把此事上报天帝，听起来曜参没有实体，魔力尚弱，应该躲不了多远。”
“烈澜夫人，看在青禾神女的情分上，可否救救清铃？”
烈澜看着我，表情严肃：“神女历劫，与凡人无异。按照天规，纵是神也不能随意干涉凡人的生死。”
我心一沉。白珉神君曾经对我说过类似的话。他那么离经叛道也不愿违了天规，何况烈澜。
“她魔毒入心，这一次怕是躲不过去了。”她淡淡地说：“清铃死了，青禾神女即可归位，不也很好么？”
“神女，这么快就要归位了吗？”我喃喃道，心头一片苦涩。
“你是凡人，阳寿未尽。若清铃去世，你可是万万不可殉情自杀的。否则将永堕冥界，无法再回到青鸾山，更别说升仙了。” 烈澜警告我。
我听冥差结殇提过一嘴，绯涟就是因为自杀才流落冥界。
升仙不升仙的，我已然无所谓，但是回青鸾山对我很重要。
神女归位，这意味着我费尽千辛万苦才和清铃迎来好事将近，又要分开了。
我恍惚着，一时竟分不清自己到底爱的是清铃还是青禾，她们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烈澜仿佛不经意地说道：“这里是泛山。适才一群凡人莫名其妙地跑来白虎山说要除妖，吵得不行，我就带孩儿们出来躲个清闲。没想到走到这里来，遇到了你们。
再往北去有一座浮山，浮山之顶上长着一棵亢木神树，结有亢木果，有治愈百毒、起死回生的疗效。人死之后，只要在三日内服下它便可复生。但你们是凡人，强行起死回生是违反天命的，未来必受天规处罚。人间的事凡人做主，你自行选择吧。”
“我这就去浮山！”我斩钉截铁地说。“能否请烈澜夫人先帮我照看清铃，我速去速回。”
烈澜看着我，眼神充满疑惑：“怎么，你就这么不想让青禾神女归位吗？”
“青禾神女，是青鸾山的神女。”我深情地凝视着清铃失去血色的面孔，心疼万分：“清铃是我未来的妻子，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挚爱。她为我中毒，但凡有十万分之一的希望，我都不会放弃救活她。今生我们好不容易走到一起，能在一起多久是多久。”
烈澜叹了口气：“你说这番话，日后她知道了恐怕……”
我心意已决，只想着赶紧救活清铃，别的都不放在心上，并未去思索她话里的意思。
烈澜朝着一只身形较大的老虎招了招手，柔声道：
“乖乖二宝，这位先生和我们有缘，你脚力快，送他去浮山吧。”
她转头对我说：“我能帮你的只是将你送到浮山脚下，之后的路就凭你自己本事了。”
她又看了看清铃：“我会在这里守她三日。三日之后，你若不回来，我就将她的尸体焚烧了。”
（三）
我浑身湿漉漉地坐在那只名叫“二宝”的老虎身上，他载着我一路疾行如飞，大半日工夫把我送到了浮山脚下，到达时，我的头发和衣服俱已被风吹干。
“二宝”仰头对着浮山大吼了三声，便转身一溜烟跑了。
我知道它是在帮我震慑山中飞禽走兽，向他们宣告我是白虎山的朋友。这小老虎宅心仁厚，不愧是斑逢神君和烈澜夫人的儿子。我心怀感激，对着它的背影行了一礼。
浮山之上林木繁茂，道路崎岖，我心中焦灼万分，一口气跑了上去，从残阳夕照走到夜半时分，终于到了浮山之顶。
一弯下弦月高悬天际，我直觉山林中有几分妖气弥漫。但此时我只是肉眼凡胎，看不到山中精怪。莫说仙妖，像白珉、烈澜这样的神人在人间行走，倘若他们自己不愿显形于人前，凡人都是看不到的。
浮山之顶的中央长着一棵参天古树，枝繁叶茂，然而上面只结着一颗赤色果实，红艳欲滴。我猜这就是传说中的亢木神树和神果了。
我跳起来伸手去摘神果，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挡了回来，重重地摔在地上。
一个黑影从树上跳下来，指着我鼻子咒骂：
“你是哪里来的凡人，不自量力，居然妄想盗取亢木神果！”
是一只体型壮硕的黑色猩妖。
“小可知错，敢问阁下是守护亢木神果的仙人吗？”他长得漆黑丑陋，实在不像是一名仙人，我故意这么说是为了讨他开心。我在青鸾山的时候也结交了几个小妖朋友，知道他们大多秉性单纯，非常好哄。
这招果然有效，他捋了捋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子，得意地说：“我乃乌幸，正是亢木神果的守卫者。”他毕竟是妖，不敢大着胆子冒认仙人，所以含糊其辞。
“大慈大悲的仙人啊，救救我家娘子吧。”
我在他面前乞怜，添油加醋地讲了一个我和娘子情深义重，无奈造化弄人，娘子病入膏肓奄奄一息的故事，我说我家上有七十老母，下有刚满月的孩子嗷嗷待哺，如今我跋涉万里只为求得神果救娘子一命。
故事是假的，但情是真的，说到动情处我也忍不住眼泪一把鼻涕一把。
乌幸甚是感动，眼泛泪花，跟我说了实话。
原来亢木神果的守护仙人另有其人，乃是浮山一名叫罗冕的仙君，因为爱慕上了山里的狐妖小蛮，与其偷偷私会去了，所以让他在这里代为看守。
乌幸为难道：“我无权给你神果，不如你等罗仙君回来，把刚才的话再和他诉一遍试试。”
乌幸不知罗冕何时能归来，我等不及，决定连夜去山里找他。
我按照乌幸所指的方向，去寻小蛮所在的狐狸洞。作为灵狐转世，我的嗅觉十分灵敏，很快就到了狐狸洞附近。
（四）
狐狸洞中，一个文弱书生气质的仙君和一只美貌的女狐妖抱在一起，一个愁眉苦脸，一个眼泪汪汪，正是罗冕和小蛮。
他们满腹心事无暇旁顾，所以没有在我这个凡人面前隐形。
我上前一步，假装是迷路的猎户误闯此地，询问缘由。这才得知原来山上有一只蛇妖看中了狐妖小蛮，得知小蛮与罗冕仙君相好，以此要挟逼婚，今夜就要来强娶。
这蛇妖修炼了八百年，法力高强，小蛮只有五百岁，不是他对手。罗冕碍于身份，怕蛇妖抖落二人之事，不敢公开出手相助，正苦无对策。
我在前世做过农夫捕过大蛇。便自告奋勇帮他们对付蛇妖。
我的百宝皮囊里还有一些蛇药和暗器，于是在洞口、洞中设下机关陷阱和埋伏，又让罗冕把我变成小蛮的样子等待蛇妖来娶亲。
时辰到了，那蛇妖大摇大摆走进了狐狸洞。他化成了一个二十多岁的郎君，穿着大红婚服，头戴簪花，不伦不类，脸上透着一股好色猥琐之相。
我冒充小蛮，假装羞答答，与他虚与委蛇。蛇妖要和我饮合卺酒，我故意扭扭捏捏，一个闪身，引他跌入陷阱中了弩箭。
“你不是小蛮，你是何人？”蛇妖大怒，现出了原形，足足有二丈之长，眼若铜铃，血盆大口，吐出三尺长的舌头，滋滋作响。
“你爷爷我是专职捕蛇除妖的大侠是也！就你这德行，还想强娶美女做媳妇，做梦。”我拔剑与他搏斗起来，边打边出了狐狸洞。
那蛇妖有几分本事，还好罗冕和小蛮躲在暗处偷偷帮手使绊子，令他行动受阻。我用三丈长的树藤缠住蛇妖的身体，趁他挣扎之际，飞身跃起，对着大蛇七寸的地方干脆利落地一剑斩下，将它斩成了两段。
我又在蛇身断裂处撒上药粉，顷刻之间，大蛇化作了一滩腥水。
小蛮和罗冕都对我十分感激。我趁机说出来意，希望罗冕能念在我帮助他们铲除蛇妖的份上，助我拿到亢木神果救我家娘子。
不料罗冕面露难色，扭扭捏捏，说如果让我摘走神果，他势必会受天规处罚，此事不妥。
我心下透凉，思忖道：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和他拼了罢。如果取不到神果救清铃，我还不如死在浮山。
我暗暗运功，打算寻个机会偷袭罗冕将他击倒。
忽见小蛮面如白纸，眉头紧蹙，捂着胸口娇滴滴叫了一声“哎哟”，身体摇摇欲坠。罗冕赶紧去搀扶，小蛮紧紧抱住罗冕，在他唇上咬了一口，罗冕立刻晕了过去。
小蛮从罗冕右手上取下一枚红玉指环交给我。
“白壮士，罗郎中了我的狐媚之毒会昏迷五个时辰，你拿着这指环，就可以进入亢木神树的结界，快取了神果去救你家娘子吧。”
我感激不尽，向小蛮道谢。她看看我，又看看罗冕，无奈道：
“白壮士对娘子情深义重，奴家甚是感动。奴家命薄，遇上这么一位软弱郎君。多亏白壮士仗义相救，否则奴家就要被那蛇妖荼毒了。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
我问小蛮接下来如何打算。她说仙君失了神果肯定要受天规处罚，总归她陪着仙君一起受罚就是。
小蛮妖力尚浅，看不出我本是她同族。
我心中感叹这是个有情有义的女狐，再三道谢，就此别过。
回到了亢木神树处，由于我拿着红玉指环，乌幸以为我已经得到了罗冕仙君的许可，高高兴兴地任由我取下了神果。
我托乌幸帮我把红玉指环转交还给罗冕。
他目送我离去，嘴里念叨：“罗仙君真是个慈悲好人哪。”
（五）
回程没有了老虎“二宝”的帮助，我只能朝着泛山一路拼命狂奔，昼夜兼程。
待我回到泛山时，远远看到清铃脸色灰败发青，躺在地上，显然已经气绝一段时间。她的身体被一圈树枝包围，上面覆盖着各色鲜花。
四只老虎在旁边“嗷——呜——嗷——呜”叫着，节奏悠长缓慢，凄凄切切，仿佛在吟唱安魂曲。烈澜手举火把，正准备点燃树枝。
我心道危险，未及跑到跟前，远远地焦急放声大喊：“火下留人！”
老虎的吟唱戛然而止。烈澜看着我，面露赞许之色。
“好小子，来得及时，否则待我家娃儿们的安魂曲唱完，我就要点火了。”
幸亏白虎山送葬规矩多，四只老虎助我拖延了时间，否则我再迟来一步，神女就已经化成灰烬了。
烈澜道：“你速速将亢木神果给这丫头服下，我们告辞了。”
“多谢夫人和四位公子！”
我忙嚼碎神果，口对口给清铃喂下。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见她脸色缓缓起了变化，脉搏也有了微弱的起伏。再抬头时，烈澜和四只老虎已经不见踪影。
我心中深深感念他们的大恩，想起了小蛮说的那句“必当涌泉相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