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桌
顾忱看着他们的方向,没理会原乙的话,转身走了。
午休时间快要过去,教室里的人陆陆续续从外面回来,坐满了大半。
安小冉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拍,回头,后面的两个同学一起凑近了问她:“诶,刚才你从校门口回来看见了没有?跟宋听澜说话的那个男生是谁啊,好像不是我们学校的。”
安小冉转回头,敷衍地道:“我不知道。”
“别转回去啊,再说一下嘛。”两个同学没注意到她的脸色,还在滔滔不绝地说,“你俩整天坐在一起,她应该给你说过吧。哎,其实那男生长得也挺帅的,她怎么认识那么多……”
两人话音未落,安小冉忽然站起来,转身对她们不耐烦地道:“我说过了,我不知道。”
她声音放的有点大,周围的人瞬间被她吸引过去。
“怎么了?”班长也站起来,走上前维持秩序,“快要上课了,老师马上就来了。有什么事等过了这节课再讨论吧。”
安小冉不耐烦地道:“她的事情跟我没关系,以后不要再来问我了。”
宋听澜进来时听到的就是这句。
教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两个女生讪讪地面面相觑一眼,不再说话了。
宋听澜顿了顿,走进去。
她手上多了个袋子,里面不知道装的什么。有眼尖的人看到纸袋边缘露出一角红色的花瓣,好像是玫瑰。
她坐下的时候安小冉闻到玫瑰的味道。她推了推眼镜,忽然低着头说:“我跟朱老师申请调座位了。”
宋听澜把袋子放下,闻言并不意外,安静地看着她。
从转学来到这所学校,宋听澜就一直和她做同桌。她轻声开口问道:“能告诉我为什么突然不想理我了吗?”
话落,安小冉表情变了变,但很快恢复如常。
她控制不住地想到几个月之前的某一天下午。
“没想到宋听澜看着是安静的乖乖女类型的,也会主动追求人啊。”学校下课时间的小花园,一棵大树后面,安小冉听到有人这么说。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了,你没看到顾忱总是对她冷冰冰的?不过看她好像一点都不在意。听说今天还有人看到宋听澜主动找他说话,直接就被顾忱无视了。”
“宋听澜长得那么漂亮顾忱都忍心拒绝啊。”
“他就是好难追嘛。”
安小冉攥紧了手里的信纸,站在大树下的阴凉地里。
她垂眼等待着,紧张的几乎要发抖。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看到少年从教学楼出来,朝这边走来。
他每天都要去那间平日里无人的画室,安小冉知道。
她躲在树后,心脏跳动的频率达到了一个临界点。
她告诉自己,表白一次就好了,即使明知道他不会同意。过了今天,就不要再喜欢他了。
少年的脚步声将至,安小冉深吸一口气,从树后出来。
顾忱被忽然挡住去路,眉心微不可见蹙了一下,抬眼,看到面前有一封粉色的信被颤巍巍递上来。
安小冉涨红了脸,鼓足勇气:“顾忱,我,我喜欢你。”
安小冉一直有一个秘密。
刚上高一那年,附中举行了一场大型的运动会。作为当时班里为数不多的女生,她被临时抽签决定报名了女生1500米长跑。
她当时还没认识到多少朋友,抱着需要用到的衣服迷迷糊糊找了个女厕所打算把要穿的衣服换下来。还没把衣服穿好,就听到一群男生浩浩荡荡地朝更新室走来。
看到墙上贴着的图标的时候,安小冉才反应到自己走错更衣室了。
外面的门就是这时候被打开的。
只剩进来的最后一道门,隔着这道门,只要推开,自己就会被发现。
安小冉一边慌乱地套衣服,一边想张口告诉外面那人不要进来。
但还没来得及开口,更衣室的大门忽然被重新打开了。
少年没有推门进来,他走了出去。
安小冉穿好衣服,听到外面似乎是同行男生中有一个纳闷地问:“顾忱你出来干嘛?里面有人啊?”
少年的嗓音很清润,很好听,还带着股莫名的冷淡。
“换个地方。”安小冉听到他说。
等过了一会儿彻底没有了动静,她才慢慢走出去,发现更衣室门口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门口有她随手放在那里的书包。粉色的。挂件是一个小兔子。
安小冉捡起来,愣了很久。
他叫顾忱?
是因为看到她的书包,所以猜想里面可能有人。为了这一点猜想,就把那些男生全部都带走了吗?
就为了不让里面可能会在的人面对尴尬难堪的场面。
安小冉抱着书包,感觉心脏莫名漏了一拍。
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听过顾忱这个名字。等后来真正见到他的时候,安小冉才发现他原来是那样耀眼的男孩子,
喜欢他的人实在太多了。
望着少年目不斜视从她身边经过的身影。
原来他就是顾忱啊。
好在顾忱对每一个女生态度都是一样的,从来不会接近。于是安小冉便控制不住地,独自暗恋了他两年。
谁都不知道。
但是此刻顾忱对她和她见过的被他拒绝过的那些女生没有丝毫不同。
顾忱没有接那封粉色的信,而是平静地道:“抱歉。”
再明显不过的答案了。
安小冉把信收回,并没有因为被拒绝而沮丧。
但是看着顾忱冷淡的脸,安小冉忽然发现,他竟好像一点都不记得她。
那个夏天狭小逼仄的更衣室,两年来是只属于她一个人记忆。
安小冉有些不死心,紧紧看着他说:“那个,你应该知道我吧?”
她还是想知道,在少年心里,应该也是知道她的名字和存在的吧。
出乎意料,又在意料之中的,顾忱看了她一眼,似乎不太理解,但还是说:“嗯。”
一阵风吹过,安小冉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变得轻盈起来。
直到另一个少年凑上来勾住顾忱的肩,冲他嬉笑着说了句什么,然后歪头看向她。
安小冉敢确定,自己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话。但他却笑眯眯地同她打起招呼。
“你好啊同学。”
安小冉茫然地没做出反应,两个少年便从她身边擦身而过。她听到那个叫陈覆的少年对着顾忱随意地说了一句:“她是宋同学的小同桌吧?”
顾忱在走远之前,一声懒洋洋的“嗯”,清晰地飘到她耳中。
宋同学的小同桌。
所以是因为宋听澜才会知道她吗?
安小冉开始收拾东西。
“没有原因,只是不想了。”她坐在宋听澜旁边,低声回答她的问题。
“可能我们不适合做朋友。”
安小冉当然知道宋听澜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她确实也做不到当作什么都不知道的继续和她做朋友了。
……
位置换的很快,下午第一节自习课的时间,班长把每个人的名字写上,然后搬书。
宋听澜自己都有点茫然,看着新同桌轮廓分明的侧脸,她晃了下神。
怎么会那么巧……
班长走过来终止她发散的思维:“不是巧合。你们的位置是班主任特意安排的。”
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在他们两个人脸上每人停留了一会儿,片刻说:“朱老师让我转告你们,高三学业为重。他还说,那些捕风捉影的事情他是不会相信的。除非亲眼看到。”
所以,把他们凑在一起就是为了亲眼看到?
以毒攻毒,原来是这样。
班上的人都听见,忍不住哄笑出声。
宋听澜转学以来,在班上一直有安静,漂亮,脾气好三个标签。这时候气氛正热闹,挨得不远的一个女生忍不住悄悄探头对她说:“没事的,我会帮你们把风的。”
原来在班上,宋听澜已经把顾忱追到手了这件事几乎已经是公认的事情了。
宋听澜觉得还是必须要澄清一下。她刚要开口,上课铃就响了,任课老师从外面进来,她只好噤了声,低头打开书。
接下去的课她上的渐入佳境,和顾忱没有任何交流。
甚至两节课后宋听澜才发现前桌换成了李源。他是有点直的,下课就转过头找她说话,笑眯眯地亮出一口白牙,说:“这样以后抄作业就方便多了。”
话落,他忽然仔细闻了一下,说:“怎么有一股玫瑰的味道,还挺香的。”
他随口问顾忱:“你闻到了吗?”
顾忱说出自换位置以后的第一句话,“没有。”
听着情绪不怎么高。
李源挠挠头,自言自语道:“我鼻子出问题了?”
说完就讪讪地转回去了。
宋听澜放下笔,这才想起还忘记打招呼了,转头看向她的新同桌。
顾忱正在没什么表情地玩消消乐,她想了想,小声问:“周末野餐,你要去吗?”
顾忱玩游戏的指尖顿了一下,掀起眼皮看她一眼,不冷不热吐出三个字:“不一定。”
是可能会去,也可能不会去的意思。
宋听澜点了下头,就准备低头做题。
顾忱忽然放下手机,仿佛很不经意地说:“那里面是什么?”
他指的是那个纸袋。
宋听澜拿出来,里面有一支玫瑰花。
顾忱眼眸漆黑,看着那朵花。
“许清给你的?”
他说不上是什么语气,“你不是说你喜欢的人不是他么。”
宋听澜并没有看到他的神情,直当他是随口一问,于是道:“这是小粒给的。”
她继续从纸袋里拿出一个相框,边缘用贝壳和小石头做了装饰,里面是一幅画。
是一幅四个人的蜡笔卡通画像。
宋听澜弯了弯眼睛,“是她自己做的,画的是我们。”
小粒自己,许清,宋听澜,还有顾忱。
四个人。
她拿起那只玫瑰,有些怀念:“以前许阿姨最喜欢的花就是玫瑰了,耳濡目染,后来许清也很喜欢。”
顾忱仿佛不经意地问:“你呢?”
“什么?”
“你最喜欢什么花?”
宋听澜想了想,弯起唇角:“向日葵吧。”
“为什么?”
“漂亮。还可以吃。”
“……”
她难得露出一种狡黠的表情来。顾忱放在角落里的手蜷了蜷,换了个话题。
“他为什么要叫你‘宋泽南’,是小名吗?”
“算是吧。”宋听澜不怎么在意地说,“本来是用的这个名字的,但是我五岁那年我妈据说做了个梦,第二天后说什么都要换成‘宋听澜’。”
她顿了一下,无奈地笑起来,“不过当天敲定盖章以后,晚上回去她就后悔了。”
那是宋蜀没去世之前,她仅剩的最深刻的回忆。
“一片无尘地,高连梦泽南。明明还是‘泽南’好听嘛。”沈江秋生着闷气,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己老公,“现在还能去改过来吗?”
宋听澜聚精会神盯着电视机,没朝一旁打情骂俏的父母看上一眼。
宋蜀轻笑着抱住妻子,“‘听澜’也很好啊。开帘待明月,稳听波澜声。”
他说:“意境很美,更柔和。很适合我们的女儿。”
沈江秋抬头,迟疑道:“真的?”
“真的。”宋蜀无奈地笑笑,看向自家只有五岁的,还是小小的宋听澜道,“小南喜不喜欢这个新名字?”
宋听澜还是头都没偏一下,很淡定的点头,“喜欢的。”
宋蜀低头:“你看。”
“好吧。”沈江秋抱住自己老公,看看女儿,又看看老公,半晌靠进宋蜀怀里,忍不住改了主意,“其实我也觉得好听的。”
宋蜀温和地笑起来。
宋听澜弯了弯唇。
回想起这件小事,其实,在宋蜀去世之前,他们一家当时是很幸福的。宋听澜心想。
齐隽是卡着点给宋听澜打的电话。
宋听澜等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才出校门。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停在学校门口,车窗降下,露出齐隽俊朗的侧脸。
她打开车门坐进去。
男人一身西装坐在车里,腿上放着一台电脑,正在处理工作。宋听澜没出声打扰,在她的记忆里,齐隽似乎从来一身正装,即使是在榆城的那座房子里,他也鲜少会穿的很随意。
宋听澜只有在看到他面对齐嫣的时候才会露出些许柔和的神色。
对沈江秋都不会。
他和宋蜀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齐隽最后敲了几下键盘,把电脑合起来,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出声问道:“想吃什么?”
宋听澜:“都可以。”
齐隽看了她一眼,吩咐司机:“去市中心。”
“好的。”带着黑皮手套的司机恭敬地应了一声。
然后气氛就沉默下来。
宋听澜望着窗外,她知道这顿饭只是齐隽处于身份上对她的责任所以例行公事的一顿饭罢了。
手机响了一下,是沈江秋发过来的微信。
【小南,见到你齐叔叔了吗?】
她垂眸打字。
【见到了。】
齐隽在一旁忽然淡声道:“你妈妈?”
宋听澜关上手机,“嗯”了一声,说:“是。”
齐隽就没再说什么。
一路上不怎么堵,到了地方,宋听澜才发现来的是市中心一家很出名的西餐厅。饭桌上气氛也很沉默,齐隽在榆城吃饭也很少说话。直到他用完,才想起来似的问道:“自己在这里还习惯吗?”
宋听澜:“习惯。”
齐隽点点头,拿出一张卡推给她,靠到椅背上道:“这些钱你拿着,需要什么刷这张卡就可以。”
宋听澜不卑不亢地坐着,把卡推回去,并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地说:“谢谢齐叔叔,但是不用了,这卡我用不到的。”
齐隽不喜欢来回推拒,见状也没说什么。
这顿饭吃完了,他站起来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宋听澜觉得有些索然无味,很想透口气。
她找了个借口:“我同学家住在这边,我想去找她一下,您不用送我了。”
齐隽也没有强求,中途接了个电话,很快就离开了。
宋听澜呼出一口气。
出来时天已经蒙蒙灰了,周边人很多,还有个大型的广场。
班车还有好几趟,宋听澜不想着急回去,就一个人沿着路走了一会儿。
记忆里的市中心的样子对比现在几乎已经面目全非了,宋听澜一边寻找记忆里的影子,一边很随意地逛着。
不知不觉已经七点多,有很多带着孩子的父母在广场上的喷泉旁边玩,大多都成双入对。
宋听澜在喷泉边待了一会儿,忽然看到许多人都朝一个地方包围去,不停有人在里面传出“好可爱”“我可以摸摸它吗”类似的话。
她不是爱凑热闹的性格,但一时兴起,她走过去,然后惊了一下。
“顾忱?”宋听澜惊讶道,“这么巧。”
顾忱看到她仿佛也很意外似的,他挑了挑眉,手里抓着一根引绳,脚边有一团雪白雪白的东西躺在那里。
是一只萨摩。
“她怎么不动了?”围观的小女孩摸摸它,天真的问。
顾忱说:“人太多了,它就会昏迷。”
“啊?那怎么办?”小女孩担心地问。
“让它自己在这吧。”顾忱作势要把牵引绳给别人,“我明天再来带它。”
说着真的就走了。
宋听澜茫然地看着手心里的牵引绳,不知怎么就到了自己手上。
萨摩闻到周围熟悉的味道越来越远,警惕地竖起耳朵,也不装了,翻了个滚从地上爬起来,朝着顾忱矫健地追去。
宋听澜迷茫地跟着跑,后面小女孩咯咯笑起来,拍手:“太帅啦,我以后也要养一条威风凛凛的大金毛。”
“……”
五分钟后,路边的休息椅,宋听澜摸着萨摩那一团柔软顺滑的毛,忍不住揪了揪它的耳朵。
雪白的大狗只是掀起眼皮懒洋洋看了她一眼,接着就合上眼皮舒服地躺在她脚边装睡。
宋听澜弯起眼睛,忍不住道:“它好可爱啊。”
顾忱坐在她旁边,姿态舒展,闻言偏过头,语气沉沉道:“它麻烦死了。”
顾忱说:“我是出来找饭吃的。”
宋听澜等着下文。
“它非要跟着我出来。”顾忱移开眼,仿佛很苦恼一样,“饭没吃上,就陪它消食了。”
大狗呜呜从喉咙里叫了两声,不知道什么意思,伸出舌头舔了舔顾忱的手。
安慰似的。
宋听澜没忍住笑起来,说:“那不然你现在去吃点东西?”
顾忱立刻说:“好吧。”
他说:“那你一起吗?”
宋听澜摇摇头:“我刚吃过了。”
顾忱“哦”了一声,闻言没什么情绪地道:“那我们回家了。雪糕,起立!”
宋听澜低头看着它。
原来它叫雪糕啊。
好漂亮啊雪糕。
雪糕浑身一凛,从地上爬起来,冲着宋听澜摇了摇尾巴,才跟着顾忱走。
然而走了没两步,顾忱就把雪糕的牵引绳给了迎上来的一个女人。
接着他去而复返,对宋听澜说:“走吧。”
宋听澜看了看还站在原地不肯走,摇着尾巴望着他们的雪糕,又看了看旁边的顾忱,一时没反应过来,莫名道:“去哪儿?”
“送你回去。”顾忱说。
“走吧。”
不是带雪糕回家吗?怎么又送她回家了?
走了几步,宋听澜才反应过来,停下脚步说:“我自己回去就可以的。我坐班车。”
她家离这里有点远。
顾忱看了她一眼,没吭声,带着她七拐八拐,竟然就到了一个车库。
里面车停了不少,宋听澜惊讶道:“你会开车?你已经成年了吗?”
“会开。但是成年还有两个月。”顾忱拿出钥匙,然后把一辆宾利旁边的一辆通体漆黑的公路车推出来,示意她坐上来。
“走吧,我送你回去。”
他这辆公路车宋听澜是认识的,是国外某个很有名的品牌设计的限量款。
只不过多了个后座。
这个多出来的后座明显是后来加上去的。不过加的很成功,如果不知道这辆车原本是什么样的人是一定看不出来的。
宋听澜坐上去之前猜测了一下:“你是为了载人才加的后座吗?”
顾忱顿了顿,嗯了一声。
宋听澜有点好奇:“载谁呀?”
如果不是很重要的人,她觉得顾忱是不会给车专门加一个后座的。
她就这么坐了不太合适。
宋听澜站着,等待着顾忱的答案。
少年沉默半晌,然后回过头。
他看着她。
他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