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
少年的手很好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
他的手机屏幕是亮着的，是微信添加好友的页面。
宋听澜略一诧异，很快把自己手机拿出来对着他的扫了一下，说：“加上了。”
顾忱的微信明显是个刚创建的小号，甚至连朋友圈都没有开通。
昵称也很简单，不是“？”了，而是改成了“”。
一个赛一个冷淡。
怪不得他把原来的大号注销了，原来重新建了个号。
一条自动弹出的消息出现在对话框里。
—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顾忱盯着那行字看了两秒，又转移到女生的头像上。
还是那只超级肥的大肥猫。
他忽然说：“是你养的猫吗？”
宋听澜“啊”了一声，上扬的语气，没反应过来。
顾忱把手机屏幕亮给她，指了指她的头像，“是你的猫吗？”
“不是，这是个网图。”宋听澜随口道。
顾忱：“你很喜欢猫？”
“嗯。”宋听澜弯起眼睛，“它们很可爱。”
她一直很想养一只，只是以前在榆城，齐嫣身体不好，需要安心静养，所以家里面不能出现猫。
顾忱没再说话。
暮色将至的校园里，一阵风吹过。宋听澜视线不经意一转，忽然看到少年额角处有一处暗红，在冷白的皮肤上极其显眼，只是之前被额发稍稍遮挡住，她才一直没有发现。
少女仰着头，神情微怔，道：“你这里怎么弄的？”
她想起今天在篮球场里，李源说：“你找顾忱？他去医务室了。”
原来他受伤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顾忱的神情在听到她问这句后突然就变了。
他没答，和她错身而过，朝校门口的方向走去，搁下一句：“走吧。”
宋听澜不解，怎么突然变的冷淡？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校门，沿着永巷附中那条樱花小路下去，是分叉路口。他们是不顺路的。
顾忱站在一盏昏黄的路灯下，手机拿着手机在打字。
他似乎很忙，手机不停弹出有消息进来的声音。
宋听澜准备走，觉得还是得跟他打声招呼：“我走这边。”
顾忱抬头，深黑的眸落在她身上，定格一瞬间，半晌“嗯”了一声。
……
宋听澜觉得自己没走几步路，手机在口袋里嗡嗡震动起来。
她拿出来看，是原乙给她打的语音电话。
那头少女清润的嗓音好像就在附近响起似的。
“我看见你了，抬头，我在你对面！”
隔着一条马路，原乙穿着回到家换下来的白色卫衣和灰色运动裤，齐齐到耳根的短发干净清爽，正在朝她挥手。
她推着一辆通体漆黑的山地车。
“好不好看？”原乙酷酷地坐在上面，示意她坐：“上来，我带你回家。”
宋听澜听到前一句说“好看”，听到后面又愣了：“不用了，我家很远的。”
原乙：“没关系，我带你兜风。”
她一脚撑地，一脚随意地踩在脚踏板上。宋听澜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上去，原乙就微微用力，车子灵巧地动起来，飞快行驶在柏油小路上。
两个女孩子坐着一辆车，宋听澜轻轻拽住她卫衣衣角，懵懂地坐在后座。
第一次有人这样载她，宋听澜觉得很新奇。
坐班车时透过玻璃窗才能看到的景色就在她眼前，宋听澜张开五指，感觉风从指尖穿过，温柔的，清凉的，她突然感觉到一种隐秘的快乐。
原乙突然说：“我今天晚上住在你家可以吗？”
宋听澜很意外，同时又很开心：“真的吗？当然可以。”
原乙迎着风“嗯”了一声，加快了速度。
宋听澜家住的确实有一点远，等两人一起到达小区门口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你累不累？”宋听澜辛苦她骑了那么久的车，原乙却浑不在意地说，“小时候被我妈提着，每天都要五点爬起来，从山雀路骑行到银雀路。早都习惯了。”
山雀路有点偏，银雀路是市中心。宋听澜想了想之间的距离，一悚：“那么远。”
而且还是五点！
小区里的路灯不太好，不知道多久没有修过了，隔几个就坏一盏，途径一个超市，原乙停下，说：“我进去买点东西。”
她是个极其懂礼的女孩子，头一次上门拜访当然不能空着手去。但宋听澜拉住她，说：“没事的。我一个人住。”
原乙明显怔了一下，“叔叔阿姨出差了吗？”
宋听澜点点头，笑道：“差不多。”
宋听澜带着她回了家，灯光亮起的时候，原乙注意到她所谓的“家”。
不大。很干净。有一些简单的家具。除此之外，全都是女孩子一个人的东西。
原乙愣了一下，忍不住问出口：“你自己住？”
她早先就知道宋听澜是从榆城转学过来的，本以为是一家人过来陪读，却没想到只是她自己。
宋听澜“嗯”了声，放下书包，从衣橱里翻出一套睡衣，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只有我穿过的了。”
“没事。”原乙接过，说：“好香。”
家里多了一个人，宋听澜听到浴室里传来的水声，感觉好热闹。
她心情很好地打算点个外卖一起吃，正在翻软件的时候，原乙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忽然亮了一下。
宋听澜下意识看了一眼。
—顾忱：说了吗？
宋听澜眼皮一跳。不小心看到了。
她收回目光，继续点外卖，定了一些甜品和水果，中途原乙的手机又亮了几下，但宋听澜没有再看过去了。
等换宋听澜洗好澡出来的时候，外卖已经到了。原乙正坐在沙发上打电话，头发还没有吹，见她出来，不避讳地对着手机那头的人道：“她出来了。”
宋听澜懵懂地看她。
少女站在门口，长发乌黑披散在肩膀上，水润白皙的脸被热气蒸的微微发红，眼睛像是蒙了一层雾，黑白分明，含着水汽，远远看上去，漂亮几乎无法形容。
原乙沉默了一瞬，不知道对谁说：“幸好我是女的。”
然后挂了电话。
宋听澜不太明白，她走过去坐下，擦着头发，忐忑地问：“怎么了吗？”
原乙拉住她的手，不兜圈子，实话实说：“其实今天是顾忱让我来的。”
宋听澜愣了愣。
“你还记得邱霆之前说过的话吗？”原乙说，“其实他说的话有一部分算是真的。”
并不大的沙发上，两个女孩子身穿睡衣坐在一起。原乙讲故事一样，盘着腿，缓缓道：“他们是初中同学，当时发生了一些事情，我也觉得有必要告诉你。”
宋听澜想起今天在篮球场里，邱霆冲着她高声说的那些话。
“顾忱初中的时候把人揍进医院，差点进了少管所。”
“他初中脾气有多差，打过多少人，你都不知道吧？”
他其实不是第一次说这些话。刚转学过来的时候，那时候安小冉和她聊到顾忱，她也说，“你不要惹他，他脾气很坏的”。
宋听澜皱了皱眉：“学校里面，大家都这么说，是因为邱霆吗？”
“差不多。”原乙淡淡地道，“因为顾忱打的人，是他表哥。”
……
“初中我和他不在一个学校，当时没什么联系。但是这件事当时闹得很大，连我们学校都知道了，几乎每个人都在说。”
她想起当时在初中，有人课后议论：“隔壁学校的顾忱要被开除了，可能要进少管所。”
原乙愣了一下，她在那时是班长，抓住女生的手腕问：“怎么回事？”
女生纳闷地看着她，好在原乙平时很大家关系都很好，她也就继续说：“据说是打人了，而且很严重，都把人打进学校了。”
每个学校都有那么一两个风云人物，名气大了外校的人多多少少也能知道一些。
“可惜了。”女生有些唏嘘，“他好帅，简直帅疯了！为什么要打人呢？”
闻言，有男生不屑道：“长得再帅，还不是一样只会用武力解决问题？”
女生看着他：“上个月因为互殴被请家长的人不是你？”她摸着下巴，“是我记错了吗？”
……
后面的对话原乙已经没有再听了。
她和顾忱是发小，只不过他搬家后他们就没有什么联系了。
晚上，原乙回到家，找到以前记下的顾忱家原来的电话号码，拨过去，那头传来一道冰冷的女声。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联系不上他了。
晚饭时间，原乙有些心不在焉地吃着饭，忽然听到原母对原父说，“对了，听说兰淑去世了，你知道吗？”
原乙当即愣住了。
她知道兰淑，兰淑是顾忱妈妈的名字。
她很温柔。原乙还记得小时候顾忱没有搬走时，兰淑经常会给她烤一些蛋糕，美丽又大方的样子。
怎么突然……
那顾忱怎么办呢？
联系不上顾忱，她就去找了陈覆。
陈覆渠道总是比她多一些，打听到了。
“是那帮人拿了顾忱母亲给他的遗物，弄坏了。”
宋听澜微微一愣，忽然想到他从自己这里花高价买走的那台老式收音机。
那是不是就是……
原乙继续道：“后来顾忱初中那所学校也查清楚了原委，是邱霆表哥当时的女朋友，她喜欢顾忱，吵闹着要和当时的男友林盛分手。”
“林盛追她追了一整年，不甘心。为了报复顾忱，他打听到顾忱母亲刚去世，就让人偷拿了他的东西。”
宋听澜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眉心已经皱了起来。
“后来顾忱把他打进了医院，脑震荡。”原乙说。
“是林盛先招惹，但他据说伤的很重。学校就把这件事封锁了，于是外面的人只知道顾忱打了人，却不知道为什么。”
“事情就是这样。”
窗户开了条缝，有温润清凉的风透过纱窗吹进房间里。
宋听澜乌黑的眉眼清晰，看上去不太开心的样子。
淡红色的嘴唇抿着，她说：“他没错。”
顾忱没错。
原乙笑起来，插了块西瓜喂给她，又自己吃了一块。
好甜。
宋听澜眉心仍然没有松开，她机械地吃下那块西瓜，半晌明白了为什么顾忱要让原乙跟自己说这个。
他想让她知道，从而自己判断，他的做法在她眼里有没有错。
然后重新选择还要不要接近他。
“我觉得他做的一点都没有错。”宋听澜低低重复了一遍。
任何一个人遇到这种事情，都不能只靠想象就能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原乙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她说：“我好想把现在的你拍下来。”
宋听澜不解，喃喃地：“嗯？”
“顾忱看了一定很高兴。”
话落，原乙不等她反应，塞了颗草莓到她嘴里，勾着唇角说：“这个好甜。”
宋听澜下意识张开口乖乖被她投喂，咬了一口，满口酸涩。
“好酸。”她囫囵着咽下去，眉心霎时蹙的更紧了。
“有吗？”原乙自己也吃了一个，果真面不改色，“我觉得还好。”
她又吃了一颗，还是看着宋听澜，忽然说：“你知道吗？你真的好漂亮。”
“你也是。”宋听澜真心回了一句。但觉得现在的她好奇怪，像有一点诡异的兴奋一样。
“酸吗？”原乙又吃了一颗草莓，问她。
嗯。
宋听澜点头，盯着那盒色泽鲜艳红润的草莓，实在想不明白它长得那么大那么红，为什么会这么酸。
原乙突然说：“顾忱最爱吃酸了。”
她话题变来变去，宋听澜茫然地看向她，启唇：“啊？”
你好漂亮。
原乙清润又漂亮地笑起来，眯起眼睛，暗示什么一样。
“他以后一定要酸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