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知浮云晓星沉(六)
就在司幕对青夫人发难之时,等候在屋外的瑶光突然感应到屋内传出一股诡异的气息,心中不安,欲要闯入,却被一人拦住。
“昀之仙君?”
季昀之凑近瑶光,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这是司幕清除青夫人身上的病症所致。放心,有司幕在,一切都会没事的。”
其实季昀之是在欺骗瑶光。他清楚地知晓,司幕此刻正逼问青夫人有关咒术之事。如今瑶光身上的咒术尚未解除,眼中彩线一日不消,咒术便一日未解。他本身对咒术一窍不通,以仙君的身份更无法质问青夫人,或许只有司幕才能一试。
听着季昀之的话,瑶光想起司幕对她恩情,确实自己是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她渐渐地缓了下来,与其他人一起静静等待。
而与此同时,屋内,司幕琉璃色的瞳孔萤光流转,凤目森冷,眼神狠戾,如来自阴间的索命厉鬼。如若青夫人能见到,必定会被吓得不见了三魂七魄。
“呃下咒者……一死,咒术便……自动……除……”
看着青夫人因呼吸困难而痛苦到发紫的脸,司幕心无波澜,恨不得她立刻死去,把咒解了。但一想到瑶光刚刚看着青夫人时,破碎不堪的模样,他还是放开了手。
“咳!咳!”本就病重的青夫人被司幕这一下教训折磨得病情愈严重,目光逐渐涣散。在她弥留之际,司幕冰冷的声音,如同毒蛇一般传入她耳中。
“本座确实可救你,但你因自私而害她,因果报应,死有余辜。”言罢,司幕扬起衣摆,快步走向门外。
一出门,司幕仿佛换了一个人,恢复了之前的风平浪静。他看向青稚,平静地说道:“青夫人此前受了外伤,缺乏调养,已回天乏术,节哀顺变。”
司幕的话如惊雷般炸响,青稚猝不及防,脑海一片空白,全身止不住地颤抖。他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驱使,猛地推开司幕,跌跌撞撞地冲进屋内。
映入眼帘的是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的母亲,青稚脚步戛然而止,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出,声音颤抖着呢喃道:“这……这不可能……这不是真的……”他呆滞地望向随后进来的瑶光,失魂落魄地问道:“瑶光,告诉我,这只是一场梦,对吗?”
瑶光还没来得及安慰,青稚便眼前一黑,晕倒在地。幸亏一旁的季伶眼疾手快地扶住他,眼中满是掩饰不住的怜悯。
青夫人意识模糊,目光涣散地望向门口,口中呢喃着:“……原谅……我……”
听着她虚弱的叫唤,瑶光站在冷风中久久伫立,心中五味杂陈。她心中既有对青夫人所作所为的愤怒,又有对这位可怜母亲的怜悯。
终于,仿佛下定了决心般,她缓缓走向青夫人床边。“青夫人,请你放心,我会照顾好青稚。”她缓缓开口,声音清冷却坚定,仿佛在宣告着自己的誓言,“但这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青稚是我的朋友。”
瑶光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的犹豫和动摇。
“你安息吧。”
说完,她便转身匆匆离去,头也不回,像是逃离恶鬼地狱一般,试图逃离那个可怕的地方,逃离身后回荡着阵阵哀悼声。
瑶光离开木屋后,如同行尸走肉般在山间游荡,她魂不守舍,仿佛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不知不觉间,夜幕降临,四周静谧无声,她竟不知身处何方。皎洁的月光洒落下来,映照着瑶光孤寂的身影,更衬托出她内心的迷茫与彷徨。
她漫无目的地走到一条小河边,缓缓坐下。清澈的河水潺潺流淌,波光粼粼,却无法抚平她内心的伤痛。
沉默许久,瑶光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沙哑地喊道:“出来吧。”
微风轻轻地拂过大地,树影婆裟地摆动腰肢,一红衣身影从树后现身。“瑶光姑娘。”司幕轻声走到她身后,生怕惊扰到她。
瑶光心中郁结,无意与他虚与委蛇,便头也不回地说:“多谢司幕公子一路上的陪伴。只是我此刻心情烦闷,无心与公子赏月畅谈。”
司幕淡淡道:“无碍。景色之美,观赏即可。”
瑶光不禁莞尔一笑,心想:说得也是,如此美景若不欣赏,岂不是暴殄天物?
“有此夜色相伴,怎可不小酌一番。人生之乐,不过于对酒当歌。”说着,瑶光从法袋中掏出两壶玉饮,一壶放怀里,一壶放身边。
司幕心有灵犀般上前拿起地上的玉壶,坐到瑶光身边,默默地陪着她。夜色如墨,星河璀璨,瑶光与司幕并肩而坐,月光洒落在两人身上,为他们披上一层银色的华裳。
感受到司幕坐下,瑶光稍稍安心,潇洒随性地率先将玉饮大口饮下,饮后直呼畅快。
反观司幕摇晃着手中的玉壶,看似没有喝的想法,只是看着瑶光一言不发。瑶光感受到司幕注视的目光,回望过去,朝司幕击壶,又饮下一口,“看着我干嘛?喝呀,司幕公子。”
司幕见瑶光一口又一口地豪爽饮下,溢出嘴角的玉饮顺颌而下,他猛地转过头,看了看手中玉壶也灌了自己一口,结果却被呛到:“咳咳。”
在一旁观看的瑶光忍不住笑了出来,“司幕公子,你连酒都不会喝吗?”
被瑶光嘲笑,司幕也不恼,反而令他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仿佛看到了某人往昔的影子,久久舍不得移开自己的视线。
陶醉于美酒之中的瑶光继续说道:“其实我也是第一次喝酒,不周山除了庆典之外,是不允许私藏酒水的。这玉酒是我趁着元宵节庆典时,从那个讨厌的花仙那里偷来的。”她边说边晃动着手中的玉壶,“自从恢复记忆以来,我就一直在不周山专心修炼,从未离开过山门一步,对于许多事物,我只是在书中或者从白冕口中听说过。而这次下山渡劫,三生城是我第一次到达的地方。”
听到瑶光这次是要下山渡劫后,司幕的眼神微微波动,心中的结像是雪遇到焰火一般,化了。
他既恨她,又怜悯如今失去记忆的她。
他曾以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神职、为了天下,但现在看来,她过得也不如意。
“青稚一家是我下山以来第一认识的人族,青稚虽固执冲动,但心地纯良,青夫人更是和蔼可亲,对我甚好。我本以为”瑶光说到一半停顿了一下,然后带着哽咽说道:“我曾以为我们可以成为一家人。”
“明明知道了,她是在利用我,但我却恨不了她。她有她的原因,只怪我,入世未深,太容易相信他人。”
扑通一声,一滴泪水落入河水中。
“哎呀,怎么这么晚的风如此凛冽,竟然吹进了我眼里。”为了掩饰自己的脆弱,瑶光借风沙之名,用衣袖擦去了眼泪。
河水面上映出瑶光黑色的瞳仁,如一汪清泉,在月光的照映下带着微闪的亮光。她脸上布满泪痕,而司幕则在她身边,想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却又怕惊到了她。
似是喝多了的瑶光感到有些头晕,又笑着说道:“哈哈,我怎么会这么能喝呢?也许前世我就是个酒鬼吧”
说完,瑶光又嘀咕了几句,然后便迷迷糊糊地靠在司幕的肩上睡去了。
而过了许久,待确认瑶光是真的睡过去之后,司幕才悄悄将她挪到让她睡得最安稳的姿势,并同时施术清去她体内的酒气。
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颊,司幕悄悄擦去了她脸上的泪痕。
“胡说,你以前并不喜酒。”他望着瑶光的眸光像最深的湖水,盛满深情,满满当当,似欲溢出来般。
话本上常说,酒后易乱性,但醉酒后醒来的瑶光却并不觉得不妥,反而感到身心舒适,只是双眼有些发酸。
瑶光抬眸一看,一觉醒来,天色依旧昏暗。她红着脸,静悄悄地将自己抽离司幕怀中,轻轻板正身子。然后她看向身旁端坐着一动不动,闭目养神的司幕,忍不住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难道司幕公子维持着这般姿势陪她坐了一夜?
就在这时,一股蓝色的烟雾围绕着瑶光摆在司幕面前的手——是之前消失的南海梦蝶。慢慢地,南海梦蝶露出原形,并轻轻飞落在司幕笔挺的鼻尖上。
白冕之前说,跟着南海梦蝶,就会找到她想要的答案。可是,如此俊俏无比的司幕公子,与她渡劫之事,怕是风马牛不相及毫不相干,应当是南海梦蝶看到了美男子忍不住现身流连罢了。
没想到传说中的南海梦蝶也是花痴。
瑶光心生好奇,想要伸手触碰梦蝶,但就在触碰之际,她的手腕被一把抓住了,南海梦蝶惊飞而去,消失在空气中。
“瑶光姑娘,醒了?”
看到司幕睁开了琉璃色的双眼,望向自己,瑶光感到脸上火辣辣的,比刚刚醉醺醺时更加红润。她收回了手,连忙装作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
“嗯,是的!”怕被司幕看到自己脸红耳热,瑶光连忙转身。背对着他道:“既然司幕公子也醒了,我们便起身返回吧,青稚他们怕是担心许久了。”
然而,好一会儿过去了,瑶光仍然听不到司幕起身的声音。她回头一看发现司幕竟然还是维持着之前的姿势。
瑶光惊愕,转身走到司幕身旁蹲下,询问道:“司幕公子,是不是因为久坐血液不畅,双腿发麻,无法起身?”
司幕双耳肉眼可见地红了,他故作镇定道:”是,看来只能劳烦瑶光姑娘了。“
一向清冷温和的司幕公子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又想到他是因为让自己靠在他肩上熟睡才身麻,无法起身,瑶光心中感动,奇怪的感觉贯穿瑶光心扉。
不可胡思乱想!瑶光甩头将异样的思绪抛之于脑后,平稳住气息后,小心翼翼地搀扶起他离去。
在寻找回去的路上,瑶光偶遇路边绽放着的野花,散发出耀眼的光芒,仿佛是为她引领出一条道路。她看到这一幕,心中欣喜,因为那正是昙照花。一手扶着司幕,她小心翼翼地保持着步调,生怕自己走得太快,让司幕难以跟上。于是,她学着司幕的步伐,慢悠悠地跟随着昙照花开成的小径归去。
司幕看着她体贴地照顾自己,心中涌起一股暖意。回想起两人曾经一同漫步的情景,他不禁露出了一抹如冬日暖阳般的微笑。微风拂过,两人之间仿佛弥漫着丝丝甜意。
瑶光与司幕走了好久,久到天已渐渐泛出白色。
隐约间,瑶光听到远处传来孩童们嬉闹的笑声。她朝远方的田野眺望,是孩子们穿着朴素的布衣裹裤,在草地上奔跑。他们不断地奔跑着,像是在追逐田野上的微风,手中的罩衫在风中飘动着,似乎是在诉说着他们刚获得的自由。
还未等他们走近木屋,瑶光就看到青稚披麻戴孝,挺直着身板站在木屋前。她缓缓停下脚步,而司幕也不自觉地将手臂悄悄抽离她怀中。
青稚一双哭红了的眼看着瑶光,举起手中一杯茶水便要朝她附身跪拜:“师傅,请受徒儿一拜。”
瑶光凝视青稚许久,就在大家都以为她是被吓着了时,她大步上前,拿过了青稚手中高举的拜师茶,一饮而尽。
饮罢,瑶光又开始嬉皮笑脸地说:“好呀,小徒弟,跟了你师傅我,包你吃香的喝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