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女子
今日立秋。
顾玄己睁开双眼,朝阳温暖,微风和煦,真是好日子,好天气,将歇数个时辰,疲累之感一扫而空。
望着远处城池,怔怔的发了一会呆,是该进城找铁匠重新打一口剑了。但此时进城,也不知安全与否?吃了个菜团,打定主意,跨步进城。
买了几个烙饼,揣在怀里,在城中闲逛,铁器铺未寻到,却遇到一乐器铺,店铺甚小,丈许见方,内中墙壁之上挂满各式乐器,有瑶琴,琵琶,中阮等。店铺掌柜见有客人,笑容可掬,迎了出来,道“客官里边看看”。
顾玄己一步跨入,道“我要一支洞箫”。
掌柜闻言,忙从架上取下来数支,顾玄己一看,失望道“这是北箫,我要的却是南箫”。这洞箫有南北之分,材质有异,音色不同,南箫凄婉哀愁,北箫悠扬苍凉。他从小习吹南箫,对于北箫不甚了解。
掌柜歉然赔笑道“小店南箫确是没有,这地方,喜好音律者,皆吹北箫,实在抱歉”。
顾玄己道“也罢,北箫就北箫,我挑一支”。
付了钱,怀了箫,顺带打听了城里最好的铁匠铺位置,大步而出。这乐铺在城东,铁铺却是在城西,好在这内乡县城不大,一盏茶的功夫已到。
刚到这铁器铺门帘下,一股灼热的气流便涌面而来,里面叮当之声敲得震天响。揭开门帘,走了进去,只见一个青年汉子拉着风箱,赤着上身,肌骨粗大,好似有千斤力气。一个老者,五十余岁,黑瘦秃顶,带着两个小厮锤铜煅铁,仔细一瞧,在打一把耕犁。
呆了半晌,无人理会,顾玄己便开口道“掌柜先生,在下想打个物件”。
那老者头也不抬,不耐烦道“是何物件”?
顾玄己回道“三尺青锋”。
如今乱世动荡,衙门对兵器管制甚严,除了家常日用铁器,如厨刀,锄头等可以私铸,刀枪剑戟一律不准私人锻制,但有钱使得鬼推磨,极少铁匠倒也胆大,刀客游侠,刺客杀手的活也接,钱使到位,话便好说。再者,倘若真有差役来查,贿些财物,也就不了了之。
不过这掌柜老者听了三尺青锋四字,脸色阴郁,语气凶狠道“甚么叫三尺青锋,不打,走开走开,别挡我生意”。
顾玄己倒也不生气,道“八十两,定钱,待打制完毕,再付八十两”。
老者登时大怒道“你这贼鸟汉怎如此聒噪,都说了不打,赶紧走赶紧走,不然报官抓了你这贼汉”。
顾玄己心头火起,你不打便不打,怎一口一个贼汉,骂个不停。就要上前殴击这老秃毛,但一想这是县城,不是荒郊野外,强忍怒气,横了一眼老者,算你今日命大,不然早就几个大嘴巴扇将上去。
这时拉风箱的青年汉子一道冷电似的目光突然射来,顾玄己只觉浑身上下极不舒服,立刻警觉防备起来,这汉子,怕是有些不简单。
罢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犯不着在此地和这些人大打出手。这生意你们不做,有的是人做。想到这,就欲转身出门。
突然一女子挑了门帘进来,这女子二十七八,身着灰衣,眉目秀美,容貌慧丽,脸庞上却有些英威之气流出,一顾一盼之际,教人不敢小看轻视。
这女子见了顾玄己,面露惊喜敬服之色,突又转平静如常,不理顾玄己,直直朝那掌柜老者走去,道“靳师安好”?
顾玄己并未在意这女子,夺门而出。
掌柜秃顶老者见了这女子,一改桀骜之色,神色谦卑,恭敬道“甚好甚好,不知谢尊主大驾光”,这个临字没说出来,面有愧色,又改口道“谢姑娘怎的到这来了”。
顾玄己这时已出了门,于街头大步流星般疾走,欲再找家铁铺打口长剑。行了不一会,转过街角,只听身后有人叫道“客官留步,家父答应为你煅打”。
回头一看,正是那拉风箱的青壮汉子,追跑上来。见了自己,施了一礼,又道“方才无礼,客官大量,莫要怪罪家父”。
顾玄己戏谑一笑,道“怎又改变主意了”?
那青壮汉子道“行商坐贾,哪有有钱不挣的道理”。
顾玄己盯着这青壮汉子看了一会,也好,你家是这内乡县数一数二的铁铺,只要东西好,多掏些钱,也是无妨,不过一想到那秃顶老者对自己横眉冷眼,气便不打一处来,罢了罢了,正所谓艺高脾气大,不是没有道理,遭人白眼不算甚么,况且他从小到大受的白眼还少么,今日就在你家铸这口剑。
同这青壮汉子又进了铁铺,只见那灰衣女子端坐墙角小桌前,斟了盏茶吃,从容自在,旁若无人。那秃顶老者面露谄笑,迎了上来,道“方才招待不周,多有得罪,还望客官海涵”。
顾玄己微微惊诧,这老者态度前后差别竟如此之大,前番傲慢,现却恭顺,简直有云泥之别,不及多想,便道“就请开炉铸剑,所费之资,就依我适才出价,纹银一百六十两”。
秃顶老者道“谨遵贵客所言,老朽这便开工煅造”。转头对那两个小厮又道“今日关门闭店不营业,你二人守在门口,若有客人来,就说老朽得病不起”。
随即又朝那青壮汉子道“亮儿,给贵客上茶”。
顾玄己颌首低眉,道“老丈客气,不必如此麻烦”。
秃顶老者爽朗一笑,道“贵客登门,势必要尽情招待,客官放心就是,茶里不放毒药,哈哈”。
顾玄己心中狐疑不定,这老者确实是热情过了头,事出反常,也不知是否有诈。不管了,一个打铁老叟,一个青壮莽汉,纵然有些武功,又能翻出甚么浪花来?我自谨慎小心些就是了,看他能将我怎样?胸臆之中,豪气干云。其实若要找寻一口长剑,甚是简单容易,县衙府库多的是,想取就取,想拿便拿,只不过在他看来,那些俱是废铜烂铁,掏粪刮泥尚可,若是与人对战,简直如腐草烂木。想到这,便向老者道“需用上好镔铁打造,九煅五淬,百折万锤,一道工序也不能少”。
秃顶老者道“这个自然,老朽开门做四海生意,诚信自然是有的”。
顾玄己道“那就最好不过,有劳老丈”。
老者问道“不知客官所需之剑,要何种样式”?
顾玄己道“长约三尺八,重约七斤六”。
哪知秃顶老者摇头道“客官会错意思了,老朽问的不是这个,老朽是问客官要打兵卒之剑,还是剑客之剑,还是仪仗之剑”?
顾玄己问道“这却有何不同”?
秃顶老者回道“客官有所不知,兵卒所用之剑,与剑客所用之剑,大有不同,兵卒之剑,多为单手剑,宽短厚重,两军对阵,阵型密集,以便于格挡刺砍。剑客之剑,多为双手剑,细长轻盈,二人相斗,胜负决于顷刻之间,愈长愈强,愈轻愈快。至于仪仗之剑,虽纹雕精美,装饰华丽,不过徒有其表,杀敌砍人却是不利”。
秃顶老者说着话,已将炉火烧至最大,从墙中暗格取了一块长方形镔铁出来,投于炉火之中。又接着道“如今兵荒马乱,各路诸侯你征我讨,铜铁金银急缺,上等的镔铁,更是难找。我这略有些收藏,铁匠嘛”。
这时青壮汉子捧了茶上来,顾玄己接过,环视四周,尘土铁屑满地,却无落座之地。瞥眼见那墙角之处,灰衣女子独占一小桌,便移将过去,放下茶盏,道声“叨扰了”。
灰衣女子大方一笑,点头还礼,意味深长的瞅了一眼顾玄己,美眸之中,霞光流动。
顾玄己心无杂念,自顾自的把玩茶盏。只听秃顶老者道“客官神气内敛,步伐坚实而轻快,自然是要剑客之剑了”。
顾玄己闻言,猛然抬头,目光凶恶,倏忽反应过来,这老儿是在套他话,顺带试探自己,不由得心中一股无名之火烧起来。秃顶老者笑道“莫怪莫怪,老朽见客官一直不回话,猜测而已,找老朽打制兵刃的人多矣,都是要打剑客剑”。
这时那灰衣女子开口道“靳师,我想起来,你家不有一口宝剑么?何不赠予这位官人”。
秃顶老者面露难色,凄凄艾艾的道“那,那是亡妻家祖传之物,我怎能转赠于人,谢尊,啊不,谢姑娘,你就别为难老朽了”。
顾玄己插口道“不用,锻打一口就是”。他向来不做让人为难之事,况且又与这灰衣女子素不相识,谁知道她安的甚么心,就算是好心好意,又怎能白白承人家人情,他也不喜欠别人人情。
这灰衣女子柳眉微竖,怒斥秃顶老者道“逝者已矣,你那剑留着是能下崽怎的,你父子又不是练剑之材,赠予这位官人,正是宝马配英雄”。
秃顶老者几欲哭出,央求道“亡妻遗物,给我留个念想吧”。说完,父子二人,竟跪了下来。
顾玄己于心不忍,道“都说了锻打一口,姑娘斯文秀静,怎能如此强逼于人”。
这灰衣女子冷笑一声,道“你这人不知好歹,我为你求剑,你倒说我蛮不讲理,仗势欺人,当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爱要不要,靳老汉,咱偏不给他”。
顾玄己被她说的一愣,道“那是人家亡妻祖传之宝,人家既然不愿给,若是强求,与匪徒何异”?
灰衣女子无言辩驳,一时语塞,心中一口愤慨之气难咽,端起一盏热茶,直泼了顾玄己一脸。
这一幕,跪在地上的靳氏父子看在眼里,面面相觑,心惊胆战。
顾玄己怒火中烧,气塞胸腔,就欲一拳打向这灰衣女子脸面,只见这女子挺胸抬头,眼含挑衅之意,毫无软弱退缩之势,便强压心中滔天怒火,心中想到,若是这一拳打去,这女子定会脑袋开花,横尸当场,心中不想与她计较,站起身来,擦干脸上茶水,道“从未见过你般不讲道理的女子”。
这灰衣女子恨恨道“你以前未见,今日便让你见见”。
秃顶老者见这灰衣女子发怒,心中颤栗惊悚,以往在教派之中,她颐指气使,说一不二,手下之人稍有犯错,非打即罚,威信极高,他怕事闹大,便对顾玄己道“将剑赠与你就是,快给姑娘道歉”。
哪知灰衣女子怒气更盛,瞪了一眼秃顶老者,涨红了脸,道“不给,凭甚给他”。
顾玄己轻蔑一笑,道“我原本也不想要,老丈,你站起来,为何要跪拜于她,老大男子汉,怎这样没骨气”。
秃顶老者闻言,却未敢动,悻悻的瞅了顾玄己一眼。
顾玄己见状,又道“我叫你站起来,为我铸剑”。
秃顶老者抬头看了一眼灰衣女子,眼中有询问之意,灰衣女子对顾玄己道“不铸,你这就走吧”。
顾玄己道“适才老丈已答应为我铸剑,你却横加阻拦,却是何意?须知人无信不立,你甚么意思”?
灰衣女子道“我偏不讲信用,你待怎样”?
顾玄己无话可说,转身就走。
这时两道人影忽然飞扑进店,身形极快,店门砰的一声关闭,两个小厮被这二人挟于肋下,叫道“拜日教妖女,还不束手就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