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传闻中的谢许安
浓郁的草药香气,将心中的五味杂陈渐渐抚平。
傅廷筠看着平躺着的少女,她平静之下,看上去又是一副小家碧玉的温婉和恬静。
傅廷筠对长孙玉,本不熟悉。
只是那时在村中,听见周围的弟子,都得尊她一句“长孙师姐”。
这才知道,这个娇小玲珑的女子,竟是这众多医修之首。
她不是那种美艳绝伦的长相,却是一张清丽的脸。
她总是身穿一袭淡雅的长裙,言行举止间五分温婉的气质,又五分是端严之姿。
她面上从来都是淡定从容,行事果决周全,又干练利落。
为人虽不张扬,却又如同湛湛冷夜最闪亮的一颗星,让人忍不住好奇,但又肃然起敬,不敢逼视。
近来受伤不断,这才有了机会多与她接触。
原来她不只有清雅秀丽的一面,与其他弟子谈笑时,偶尔也有喜逐颜开的时候。
那一脸精灵的神气,是另一股动人的气韵。
傅廷筠没想到她会突然出现,更没想到她又会被牵扯其中。
心中那些埋藏的伤痛,犹如疤痕横生的伤口,又被狠狠地刺痛、揭开,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无比残忍的事情。
少女的眼皮微微颤动,如蝶翅在风中微微扇动,眉头拧成一道深深的沟渠,然后缓缓睁开了眼。
她眼中还透着些许血色,是两簇跳跃的怒火。
察觉到自己又回了药峰,长孙玉才平缓了呼吸,强迫自己镇静。
舒缓了片刻,她一只手撑着床沿坐起。
傅廷筠就要上前扶她,可转念一想,自己是男子,未免她不喜,又怯怯地缩回了手。
他看着长孙玉,刚要开口:“长孙师妹,你……”
“我没事。”
长孙玉坐直了身子,淡声道。
傅廷筠见她神色间,怒气未消,也不再多问,只是解释了一番:“抱歉。方才,见师妹的情况不对,情急之下,对你动了手。”
“是我自己没控制得住,怪不得傅师兄。”
她说着,站起身,说:“傅师兄今日还未上药,先坐下吧!”
傅廷筠听了她的话,坐在离床铺不远的长凳上。
袍子被褪到腰间,可见他结实而健硕的身体。
他的皮肤呈现出健康的小麦色,手臂上肌肉线条分明。
肩膀宽阔,腰间收束得十分紧实,又壁垒分明,是恰到好处的宽肩窄腰。
长孙玉虽是女子,更是医者,为人医治,见过各种身体。
此时此刻,自然而然,无一般女子不自在的羞赧,更不会生出有损闺誉之类的细碎的心思。
他胸前缠着白纱,长孙玉用剪子将白纱剪开道口子,又一圈圈解开,便可见那处伤口。
伤口处狭长,还有些凹陷。
沿着低洼的边缘,是一圈红肿的痕迹。
周围的皮肤,像是被火焰舔舐过,呈现出不正常的红晕,还有许多地方是一个个触目惊心的焦痂。
傅廷筠看着眼前的女子,竟不知觉,一时入了神。
方才在崖边,她狠戾的模样,仿佛一只被激怒的猎豹,眼神锐利如刀,冷冽中透着一不做二不休的决绝。
她就那么站着,便让人不敢生出有丝毫的轻视和挑衅。
如今,血色已逐渐褪去,她双目中又恢复了澄亮。
两轮新月挂在眼眸之上,给那双清透的眼睛增添了几分柔情。
她鼻子挺直而秀气,唇色红润。
虽没有笑,但简单的穿着,更映得她清新娴淑。
整个人犹如初绽的茉莉,举手投足是一种独特的婉约而内敛。
长孙玉用工具将傅廷筠伤口处的腐肉去除干净,直至露出了红色的肉芽,才用以膏药涂抹在伤处。
不过半个时辰,傅廷筠身上的伤皆被细致地处理好了。
长孙玉一边往他身上缠绕着白纱,一边开口:“伤口恢复得很好,只再需得两日过来下药峰,往后自行涂抹些药膏,即可痊愈。”
女子微微倾身,随着她嘴巴的张颌,一阵阵热气拂来,带着淡淡的草药香。
她手中拿着白纱,指尖略带着温热,不经意间轻划过皮肤。
傅廷筠感到一阵莫名的拘束,他微僵,又有意无意地与她拉开些距离,然后,侧过头,看窗外的风景,让自己显得漫不经心。
阳光透过叶间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
金辉之下,这窗前的树, 愈加显得翠色欲滴。
一只白文鸟轻盈地落在枝头,四下张望间,又腾起翅膀飞走。
那繁茂的枝桠,随着它的离开,微微轻颤。
树叶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寂寥思心事,又是在淡愁吟别离。
与长孙玉拜别后,傅廷筠便御剑返回。
此刻不知是怎么回事,来来往往,皆是弟子。
有的也御着剑,有的半伏在灵兽的背上,有往主峰方向去的,又有的,好似与自己一个方向,是去落霞峰的。
是出了什么事情吗?傅廷筠心中惴惴不安,加速往小院飞去。
从空中就可看见,院子里并排站着不少人,从他们的衣着打扮来看,皆是岐山派的弟子。
他们站得恭敬,手中端着东西,有珠宝首饰,有华服锦衣,有玉器古玩,还有灵兵利器……
琳琅满目,让人惊叹不已。
傅廷筠落在院中,弟子们都凝神看他,先是微怔,转而都笑盈盈的模样。
这是什么情况?傅廷筠疑惑不解。
作为此次宗门大比的举办者,先前大比结束,岐山派早已为各类比试的前三甲,颁发了相应的奖赏。
傅廷筠得了一本绝世的剑谱;
萧逸情作为符师,很满意那只叫“入画”的符笔;
贺清婉自从得了那紫龙骨炉,脸上便经常挂着笑意。
所以,这些是额外的嘉奖?
还是得先问问师弟师妹他们,才能知晓真相。
傅廷筠想着,就往北边的一排屋子走去。
他走动起来,所有的人目光也随着他动了。
他站定了,所有人的目光又停在他身上。
众人眼神中的热情,仿佛阳光灼灼逼人。
傅廷筠只觉得浑身不自在,腿上像被绑上了千万斤泥沙,竟如个刚学步的孩子,步态蹒跚,有些抬不动脚。
林邈从门里出来,看见院子里这么多人先是一惊,随后又正好撞见自己的大师兄,这等憨态可掬的样子。
她忍住不笑,朝他挥了挥手,喊了句:“大师兄。”
傅廷筠抬眼看见熟人,这才感觉恢复了些。
他掩着口,轻咳了两声,以缓解方才的尴尬。
随后,又加快了步伐,来到林邈跟前。
“小师妹,这是,怎么回事?”
林邈故弄虚玄:“大师兄,你想不想见谢许安?”
傅廷筠瞪大了眼睛:“谁?谢许安?谢前辈?”
“嗯。”林邈笑了笑:“大师兄,跟我来,我带你去见他。”
傅廷筠没有说话,却是跟着她走。
院子里原本有六间屋子,北面三间是他们几个师兄弟住。
南边的三间,有两间,是林邈和贺清婉的房间,还有一间则空着。
此时,来到了那个空置的房间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一阵絮絮叨叨。
“自上次一别,已有十余年了,你也不知道回来看看师兄。”
“这次,不是我发现,你是不是还打算一直躲着……”
“你一个人也就算了,还让我这些师侄也过得这般清苦……”
“你的东西,师兄都给你收着,你怎么也不来取?”
……
这个声音不甚熟悉,傅廷筠暗自揣摩:莫非,这说话之人正是谢许安?
林邈推开门:“走吧,大师兄,进去吧!”
傅廷筠随着她进去。
今日日光明朗,屋子里也十分通亮。
傅廷筠看见,上座是谢玄,还有岐山派的掌门楚稷。
周围,除了楚铁狗、蒋宸,还有就是萧逸情、贺清婉、林邈和肖琰,并未见到其他生疏的面孔。
谢玄正一手撑着头,半倚在椅背上,他指尖在脑袋上错弹,显得散漫倦怠。
楚稷,这位岐山派的掌门,只在大比开始之时露了个脸,傅廷筠也并未太注意。
现在人虽在眼前,但太过打量未免失礼,他便躬身先向谢玄行了一礼:“师尊。”
谢玄点了点头,看了眼傅廷筠,又转头去看楚稷,说:“徒儿,来见过你师伯。”
傅廷筠有些纳闷:“师伯?”
楚稷身材丰腴,比楚铁狗还要圆润了些。
他双眼眯着,脸上挂着笑,络腮胡子浓密而曲卷。
他穿着龟背黄暗纹番花锦袍,头发全部束起,以碧玺流霞冠固定,看上去,不似谢玄那般仙风道骨,倒是有种江湖人的豪迈气质。
他摸了摸胡子,笑道:“谢许安,看我这大师侄,好像摸不清头脑的样子,你不再好好介绍一下吗?”
谢玄按了按眉心:“师兄,你比较会说,还是你来。”
“楚稷刚刚称呼师尊是谁?谢许安?”
傅廷筠只觉得脑子里的信息,像爆竹般炸开,胡乱混作一团:“这传闻中的谢许安,竟是自己的师尊?”
楚稷仰面大笑,随着他的笑容渐盛,那眼角堆积起的褶子,却似长峰下的几条涓涓细流,延绵而去。
让这个一宗之主,少了些庄严肃静,看上更加和蔼近人。
他开口:“大师侄,你师尊是我师弟,我自然是你的师伯。”
傅廷筠去看谢玄,显然是要听他的回答。
谢玄点了点头,把玩着手中的杯盏:“你师伯说的对。”
傅廷筠看向楚稷,恭敬拜道:“师伯。”
楚稷面上大喜:“好好好。”
想了想,他摸着下巴,道:“这确实是你们师尊的不对,这么些年了,不但一直躲避着我们,就连你们也皆蒙在了鼓里。谢玄只是他的化名,他真正的名字叫谢许安。”
傅廷筠瞥眼看向自己的师尊,只见他慵懒的姿态中还带着些许的不耐烦,他按压着眉头,无奈道:“师兄。”
“怎么,你还要继续瞒下去?”
楚稷看了谢玄一眼,又收回目光:“别你以为喊我声师兄,我就不会把你的事都抖出来了。”
他接着说:“摊上这么个师尊,也不知道是你们的命好,还是不好。他平时一定经常不知所踪吧?”
“在修习上,我猜,也是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吧?”
“他在你们面前,是不是经常抠门,还一副穷酸样?……”
楚稷每抛出一个问题,作为弟子的五个人,皆不约而同地皱起眉,又奋力地点了点头,长吁短叹一声“嗯”。
仿佛这经年累月的委屈和沉重,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认同,心灵被救赎,犹如一片荒凉的原野,终于迎来了春天,万物复苏,新绿盎然。
“孩子们,我知道,确实是苦了你们了。”
楚稷低垂着头,眼眸中的光芒收敛,变得黯淡:“还有他一年半载不洗澡,不换衣服,总掉毛,是我最不能忍的。”
浮云轻拢慢涌,逐渐遮住了那轮红日。青灰色的浓影覆盖,屋子里的光线,也淡了下去。
五小只齐齐看向谢玄,目光复杂。
原本惬意懒散的样子,听了这话,谢玄猛的把杯盖扣在了杯子上:“师兄,要么你说,要么我走?”
楚稷“哦”了一声,收敛了笑意。
他解释:“我说错了,是头发,是头发。”
“嗯”,又是一句异口同声的回答。
感觉自己不小心惹了祸,楚稷看着蒋宸和楚铁狗,强颜欢笑:“人既然都到齐了,那便让他们把东西都带进来吧!”
蒋宸和楚铁狗一同出了门,不一会儿,又各自领了人进来。
这屋子不是太大,这么多人涌了进来,一下子就变得拥挤了许多。
方才傅廷筠刚从外面回来,林邈又出去过,所以,他二人对这盛大的场面,已然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反观萧逸情、贺清婉和肖琰,三人目光一一扫视过这五花八门、应有尽有,像是打翻了油盐酱醋,各自的脸上,都是不一样的神情。
萧逸情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眸光渐渐深邃。
纵然这周围挨山塞海,他的沉默中,透着一股无法言语的破碎和荒凉。
仿佛那繁华如梦的过往,牵绕着不冷不热的残念和妄想,如轻烟袅袅,飘散在风中,又烂在了泥里。
肖琰就这么百无聊赖地看着,好似无论是什么,都换不来他的一个眼神,也换不来一分的好奇。
他轻轻勾住林邈的手,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一带。
然后又慢慢把小手藏在了袖中,背在了身后。
他将手指挤进了她的指缝,指腹轻柔在她的手指上。
感受那软嫩的皮肤,继而,指尖在她的手心挠个不停,只待身旁的人痒得受不住,气得朝他抬起了下巴,他才神色无辜,停下了动作。
贺清婉除了是看花了眼,内心似乎有波澜壮阔,又有微波荡漾。
她先是笃定的姿态,片刻后又显得犹豫不决。
最后,她终于颇为头疼地碎碎念:这么多礼,今日究竟是谁的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