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小月肖
默然了片刻,阿婆的手一下握紧:“一年多前,村里进了妖怪。”
她两双眼红得像是要沁出血一般,握拳的手微微颤抖:“小来的爹娘,就是在那时没了性命。”
她平复了下自己的情绪,一只手抚摸上自己的眼睛,说:“失了亲人,我悲痛欲绝,这双眼睛,便是在那时瞎的。”
她长叹了一声,又接着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和苦涩:“自此之后,我这身体也每况愈下,倒是要小来这个几岁的孩子来照应,也真是不中用。”,
“抱歉,阿婆,是我唐突了。”肖琰轻声开口,又略显笨拙地安慰道:“小来她,很懂事。”
停顿了片刻,蒋宸手中的杯子故意没有拿稳,倒在了桌上,茶水洒了一桌。
他开口说话,语气中似夹杂着难以抑制的恐惧:“那,那这妖怪如今可还在村中?”
阿婆虽然眼盲,乍看过去,此时她无神茫然的眼眸中划过一丝暗沉:“客人不必忧心,那妖物早已被神女娘娘除了去。”
肖琰疑惑地问:“神女娘娘?”
阿婆坐起身,她又来到柜前,燃起三枝香插进了香炉里。
她合起手掌,在神女像前恭恭敬敬地拜了几拜。
屋内的香气越加浓郁了起来,阿婆再次回到桌前坐下,说:“便是这神女娘娘庇佑了村子,我和小来才所幸捡了条性命。”
肖琰和蒋宸彼此心照不宣地对望了一眼,这山中明明妖气横生,难以破除的结界、一片死寂的森林还有食人的苔藓,到处都透露着诡异离奇,何来的神女庇护。
想来,事情必与这所谓的“神女”有莫大的牵连。
说话间,燕来端着一盘菜进来了。她将盘子放在桌子正中,肖琰看了看这金黄的色泽,小小的一块,便知道这是林邈的手艺盐酥鸡块。
接着陆陆续续又是几道菜上来,桌上有鸡有鱼、有虾有蔬菜,这一顿倒是极为丰盛。
林邈端着一盘饼子放在桌上,她来到阿婆身边,在她面前的碗里放了块饼子,又各夹了些菜。将筷子递到女子手中,林邈轻柔地说:“阿婆,快尝尝。”
阿婆脸上满是笑意,她手中的筷子没有动,说:“客人们也不要拘谨,来,大家都吃吧!”
林邈来到燕来身边的空座坐下,只见她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前,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美味,小手扒拉在桌边,一副蠢蠢欲动的样子。
不过小小年纪的她也深知基本的待客之道,只是静静看着,并没有任何的动作。
林邈被她的模样逗笑了,从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盘子里,夹起一个口蘑虾仁放到燕来的碗里:“快吃吧。”
燕来喜笑颜开:“多谢林姐姐。”说完,这才动起了筷子。
口中的味道很是神奇,口蘑自带的清新和汤汁的香气完美地融合,虾滑紧实嫩滑,一口下去便在嘴里爆汁,汁水顺着舌尖滑过喉头,那奇异的鲜直冲大脑,直叫人久久地回味。
燕来看着林邈,眼中华光熠熠,似是比烛火更加耀眼,她咽下口中的鲜美,迫不及待地夸赞:“林姐姐,真是太好吃了。”
林邈又夹了一筷子到她碗里,宠溺地笑了一笑,说出了那句经典的广告词:“好吃你就多吃点。”
大家也都动起了筷子,阿婆看不见,筷子随意间夹到了一块盐酥鸡块。她浅抿了一小口,外酥里嫩,咸香可口,是从未吃过的味道。她不禁问道:“这是?”
林邈没来得及开口,燕来就抢先说道:“阿婆,这个是盐酥鸡块,林姐姐做的。”
听见是林邈做的,阿婆微微皱了皱眉头:“小来,怎么可以让客人亲自下厨。”
林邈赶紧接话:“阿婆,是我自己好烹煮之事,看见锅灶便技痒难耐。燕来她也是帮了我不少忙。”
燕来撅着嘴,显得有些委屈:“嗯,我也有做了很多事的。”
林邈站起身,盛了一碗鸡汤放到女子面前,她将阿婆手中的筷子撤下,把碗递到她手中:“阿婆,这个鸡汤可是燕来和我一起做的,您尝尝。”
汤浓肉香,板栗和山药也软糯香甜,阿婆眼中氤氲起薄薄的水汽,她声音微微低哑:“嗯,这鸡汤很鲜美,小来倒是长大了。”
林邈冲着燕来笑了笑,回应道:“是呢,小来确实能干了。”
月透着初秋的微凉,悄然升上天际。没有一丝虫叫鸟鸣,便只有晚风习习,低徊于这阒寂的山中小村。
烛光投在墙上,映照出几人错落的剪影,堂屋里却是其乐融融,欢声笑语不断。
说话间,阿婆突然问道:“对了,村子偏僻,林姑娘和肖公子、蒋公子怎会一同到此?”
林邈听出了话语外的意思,荒郊野岭,两男一女,确实不同寻常。
脑中飞速搜索答案,林邈灵机一动,设计出以谢玄为原型的,以杰·富力士找爸爸故事为蓝本的新篇章《父亲,我的亲人,终再相见》。
她突然皱起眉头,连连叹气:“家中做小本经营(苍溪派是小门派),老父几日出门送货后便杳无音信(谢玄游山玩水、乐不思蜀),我姐弟三人出来寻找,人生地不熟正在去岐山参加宗门大比的路上),不料又遇上了劫匪(遇上了这山中的妖怪)……”
她微微啜泣,继续说道:“老父没有至今没有找到,我与弟弟们又流落至此……”说完,又做掩面难过的样子。
在袖子的遮掩下,她撇过脸,对着肖琰又使起了眼色。
肖琰一脸的无可奈何,内心仿佛在叫嚣:“为何这其中的意味又被我读懂了!”
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嘴巴又张了张,涩声道:“勿难过了,姐姐。”说完,他的脸上悄然爬上了片片红霞。
蒋宸倒是应对自如,很快融入了角色。他站起身,将林邈的杯子盛满水,递了过去,柔声安慰:“姐姐,二弟说得对,你莫要急坏了身子。”
听得这悲惨的遭遇,阿婆也宽慰道:“是啊,林姑娘,你且不要着急。”
燕来看上去好像心事琢磨不透的样子:“林姐姐,为什么你和肖哥哥、蒋哥哥不是一个姓啊?”
女童的脸上天真无邪:“像我,就跟我爹爹一个姓。”
好嘛,这故事中的华点就这么快被一个孩童点出,林邈想了想谢玄抠抠巴巴的样子,一阵心虚道:“师尊,对不起了。”
她气定神闲地继续说:“父亲家境贫寒,母亲本是高门贵女……”
阿婆和燕来看上去一脸认真,静静等待着接下来的故事;蒋宸把玩着手中的杯子,显得饶有兴致;肖琰没什么表情,淡淡然的样子。
林邈又接着缓缓地说:“二人一次偶然邂逅,父亲对母亲便一见倾心。父亲每日一封情信,还不时送些小玩意儿,烈女怕缠郎,两人越过门第之别,终于喜结连理。为了纪念彼此间的忠贞不渝,便约定自己的孩子一个跟父姓,一个随母姓。”
此时,正在远方的谢玄,酒楼中正是“鸾歌凤舞集天台,金阙银宫相向开”。他禁不住打了几个喷嚏:“这初秋的天气竟已这般凉了?”说完,端起桌上的金盏,仰起头,一杯温酒下肚。
燕来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所以林姐姐的爹爹姓林,母亲姓蒋。”
她顿了顿,又不解地问:“那肖哥哥的肖是?”
林邈心中暗道:“燕来,你还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她拿起杯子喝了口水,说:“实不相瞒,父亲是家中最幼,便取名为林小;母亲名唤蒋月。”
燕来恍然大悟:“哦,所以是小月肖。”
女子慢慢悠悠:“令尊令堂当真是情比金坚。林姑娘不必忧心,若是得到神女娘娘相助,也许便能很快找到你的父亲。”
于是,顺着话题,林邈一行三人倒是打听到不少有关“神女娘娘”的事情。
据说,当年妖怪横行村野,残害了不少村民的性命。突然一天神女降临,使出神力斩杀了妖怪,才救人于水火。
神女虽神力无边,但妖怪也妖法高强,昏天暗地,斗法持续了三日,妖怪终是被击败。
而妖怪自知生存无望,便一不做二不休,自爆内丹,神女拼得神脉受损,才堪堪抵住了最后这强悍的一击。
村子虽被保全,但是妖力和残怨侵蚀整个山谷,至此,山中便一片死寂。妖身更是化作一片食人的苔藓,里面的人无法出去,外面的人也轻易不能进来。
神女身负重伤,便只能安养在山中,而这一待便时至今日。
在这一年里,神女也降下福泽,每月会从村中各选得一名童男童女,若有仙缘,能够勤加修炼,便能早日悟出大道,飞升成仙。
胸腔里翻江倒海,林邈面上不动声色,桌下的手却紧握成拳,指关节突显出明显的白色。
真是好大一出戏!
本就是一丘之貉,却还打着斩妖除魔、替天行道的旗号,而那死去的妖兽想必也早已金蝉脱壳,逃脱升天;使出一招“苦肉计”便可骗取村民的信任;最后再施以恩惠,以固其心,使他们更诚奉于这个救苦弭灾的“神女娘娘”。
这些村民不但要承受失去亲人的苦痛,还麻木愚昧,沾沾自喜,将这罪魁祸首视为神明,日夜供奉。
可怜那些献出去的孩童,杳无音讯、生死未卜,父母期许中的添福泽、入仙途也终将是黄粱美梦一场。
秋风带着一丝凉意瑟瑟掠过,绿色的果子在枝头摇摇颤颤,枯黄的叶簌簌落下,尘土卷着落下向屋前滚去。
门“吱呀吱呀”作响,烛火也不停地摇曳起来。燕来起身把门掩了掩,她坐回椅子上,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阿婆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说道:“看我,只顾着说叨,竟是忘了时辰。林姑娘和令弟路途奔波,想必也十分劳累,不如就在寒舍先安置下来,再作打算。”
林邈笑了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阿婆,不知神女娘娘何时能够现身?”
阿婆开口:“神女娘娘每月十五都会和仙侍来到村里,今日十一,那便是三日后了。”
林邈强压住心中的怒火,嘴里默默低喃:“还有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