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中邪
潘樾激动地抓住杨采薇的肩膀,心潮澎湃,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杨采薇不解地看着潘樾,问:“大人,你怎么了?”
“我……”
此时,潘樾注意到一旁的凌儿,和其他仆役的目光,猛醒一事。
顾雍方才惨死,危险就在身边,可能是县衙胥吏,也可能是丫鬟仆役,现在与她相认,恐会暴露她的身份!
杨采薇担忧地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潘樾冷静下来,松开了手。
“没什么,我只是碰巧路过,看看你在这里住得可好?”
“我很好,大人有心了。”
此时,卓澜江走了过来,看到这一幕,不禁眉头一蹙,上前站到杨采薇身边。
“潘大人,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卓澜江又转向杨采薇,故意用亲密的语气说:“我打了一只山鸡,今晚我们在园子里烤着吃?”
杨采薇点头。
“潘大人打算留下一起吗?”
“最近上火,没这个口福了。告辞。”
潘樾说完,转身离去。
卓澜江暗暗松了一口气,朗声道:“慢走,不送。”
卓澜江一副主人的口吻,潘樾转头瞥了一眼,见卓澜江微笑看着杨采薇,他心中不爽。
潘樾停步:对杨采薇说:“对了,上官芷,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县衙查到一桩案子,里面有水波纹的线索。”
说完,不等杨采薇多问,转身就走。
杨采薇着急,对着潘樾的背影追问:“等等,什么案子,你把话说清楚!”
潘樾嘴角露出得逞的微笑,回过头来,又一脸正经。
“此案错综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我知道你心系水波纹,放心,等有了结果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潘樾说完,胸有成竹地离去。
阳光明媚,潘樾拿着画,春风得意地走进县衙。
经过被杨采薇薅秃的树木,潘樾看着都很亲切,那些光秃的树枝发了一些新芽,潘樾面露微笑,伸手轻抚。
你们可得快些长,不然她回来,就没得摘了。
他在心里如此说道。想到那幅画面,潘樾忍不住笑出声来,刘捕快等人看到如此诡异的潘樾,不禁感到困惑且惊悚。
夜深人静,潘樾还在看着墙上挂着的杨采薇画像。
他想到大婚之日,“杨采薇”有些异常的样子。当时,她发髻凌乱,气喘吁吁,额头上还有一块青肿,看着很是狼狈,说自己来的路上遇到点意外,摔了一跤。
所以,现在躺在冰棺里的死者,其实是上官芷……
上官芷假冒杨采薇来到婚礼,却阴差阳错被水波纹组织所杀,而真正的杨采薇,一直在以“上官芷”的身份生活!
潘樾回忆着这些日子以来,杨采薇对自己说过的话,此时想来,字句戳心——
“她说杨家遇难后她去找你,却被拒之门外。她流落禾阳,因为脸上的疤总是被人嘲笑欺辱,让她时常觉得死人比活人更可靠。她以为此生会这样天各一方相安无事,却没想到你找到禾阳,睽违十年,她这才知道当年都是误会,还说你为了她还像当年一样傻气。她相信你,那个时候,她是真心想嫁你!”
潘樾目光沉郁,内心如掀起万丈波澜。
她虽大难不死,活下来却更难,扮作上官芷生活在我这个疑凶身边,每一日都在惊惶不安中度过,我竟然粗心大意毫无知觉……
采薇,我要怎么做,才能补偿你……
曦园房间里,凌儿一边服侍杨采薇休息,一边问道:“小姐,潘大人查到水波纹的线索了,你会回县衙吗?”
杨采薇气呼呼地说:“才不!让我走就走,让我回就回,我才不是那么没骨气的人。
何况他又没邀请我,我看他今日就是来炫耀的,我要是去,岂不是热脸贴上冷屁股?”
杨采薇让凌儿先回去休息,自己躺在床上,闭眼准备入睡。
但潘樾那句话,一直若魔咒般,在耳边反复回响:
“县衙查到一桩案子,里面有水波纹的线索。”
“县衙查到一桩案子,里面有水波纹的线索。”
“县衙查到一桩案子,里面有水波纹的线索。”
……
杨采薇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第二天清早,潘樾站在自己房间里,已经换上了一身精美的华服,戴上发冠,微微一笑,如明月入怀。
他深呼吸一口气,竟有些紧张,于是拿起案几上的卷宗,做出一个自认为有气质的看书姿势。
潘樾一边看卷宗,一边心猿意马地向外张望,心想,她不会不来吧?
终于,潘樾坐不住了,起身走来走去,时不时向外张望,但院子里寂静如常,没有杨采薇身影。
日近中天,潘樾开始焦躁起来。
终于,一辆马车驶来,车帘撩起一角,里面坐着的正是杨采薇。
杨采薇走下马车,仰望县衙门口的牌匾,心想,罢了,韩信能受胯下之辱,为了查案,我能屈能伸!
县衙房间里,有衙役通报:“大人,上官小姐求见。”
“让她进来吧。”潘樾故作淡定地说。
杨采薇走进县衙院子,众衙役看到,热情地围了上来。
刘捕快说:“上官小姐你可算回来了,县衙没有你死气沉沉,好生无趣啊。”
陈三附和:“是啊,是啊……没有凌儿姑娘的菜,我们饭都吃不香了。”
杨采薇取笑他:“你们是想我,还是想凌儿啊。对了,大人呢?”
“在二堂呢,跟你说,大人这几天忙于工作,经常彻夜不休,就等小姐帮大人分忧呢。”
刘捕快嘴如抹蜜,杨采薇点了点头,走了进去。
房间里,潘樾远远看到杨采薇过来,赶紧正襟危坐,装模作样地看卷宗。
“大人。”
潘樾用平淡的语气说:“你怎么来了?”
“大人昨日告诉我案子的进展,不就是想让我回来帮忙吗?”
“你多想了,不过……你既然这么关心,想看一下也无妨。”
说着,潘樾收拢鬼火案卷宗,杨采薇说:“多谢大人。”
潘樾听着这个称呼,只觉得感觉疏远。
他轻咳一声,说:“你已不是县衙主簿,以后不必叫我大人。”
“我知道我已经不是县衙的人了,你不用时时刻刻提醒我。”
杨采薇语气生硬,潘樾知道她会错意了,摆摆手让她看卷宗。
杨采薇坐下认真看着卷宗。潘樾用余光打量着她。以前没注意,现在认真看,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是杨采薇,怎么看,都看不够。
她低着头,额前碎发掉下来一缕,潘樾装作过去拿卷宗,经过的时候,帮她把头发撩起。
杨采薇抬头,潘樾装作若无其事,说:“看着有些碍眼。”
“是,潘大人看我总是碍眼的。”
潘樾再次被误会意思,微微一咳转移话题,问道:“怎么样,卷宗看出什么了吗?”
“这案子确实诡异,可并没有看到水波纹的线索啊。”
“犯人沈慈就关押在死牢,我去见他时,他牢房的墙上就画着水波纹图案。”
杨采薇惊讶,问道:“那他说什么了?”
潘樾摇头:“他说查清案子自会知晓。”
“言下之意,他是无辜的,案件另有真相,但如果认为自己无辜,为什么不说出他知道的,却要让县衙查个清楚?对了,你是怎么查到这个案子的?”
“青帝给的消息。”
“青帝?”杨采薇大感意外,“她到底是敌是友,会不会故意用这个诡案来误导你?”
“也有这个可能。”
杨采薇琢磨片刻,说道:“此案的关键在于如何杀人。沈慈一介书生,怎么做到让陈赋等人目盲,又是怎么让他们失掉魂魄,自己跳崖呢?”
“一上来便抓住要害,果然还得是你。”
杨采薇听到潘樾的赞赏,有些不习惯,说:“你是在嘲讽我吗?”
“我是真心的。”
“大人既然愿意告知水波纹线索,又何必事事找茬。你放心,我这次回来只是冲着查案,每日工作完,我会立马离开县衙,绝不叨扰。”
“我没这个意思……”
“大人赶我走时,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说我是累赘,要我滚远一点,别来沾你的边,还说我拖累你查案的进度,是个百无一用的废物!”
潘樾大惊:“我几时说过这些话?”
“你虽然没说这些话,但你就是个意思。”
说着,杨采薇低头又看卷宗,潘越百口莫辩,无奈扶额。
潘樾心里叫苦,这都是以前自己冷漠态度的报应……他看着杨采薇的脸,转念一想,只要你还活生生在我面前,我就心满意足了。
杨采薇看卷宗,一抬眼,看到潘樾莫名其妙的笑容,不禁觉得诡异。
这人怎么回事?查个勾魂案,自己也中邪了?
县衙院子里,杨采薇边走边思索。
整个案子的起因是山林闹鬼,沈慈失踪。神鬼之说自是无稽之谈,看来还得从源头开始梳理。
忽然,她听到潘樾大声吩咐阿泽。
“备车,去新郑书院。”
“通知上官小姐吗?”
潘樾一边说话,一边瞥了一眼杨采薇的方向,嘴里却说:“算了,天色也不早了,她大概急着回曦园吧,就别叫她了。”
潘樾上了马车,从容等待,杨采薇果然赶了过来,钻上了马车。
“要去一起去。”
潘樾暗自偷笑,但见杨采薇看他,旋即正色。
马车里,潘樾和杨采薇相对而坐,杨采薇看着窗外,潘樾看着杨采薇。
“在曦园住得惯吗?”潘樾问道。
“吃得好睡得好,不必听人使唤,不用被人教训,悠闲自在,舒服得很。”
潘樾又小心翼翼地问:“听说前几日你和卓少主去了码头?”
“嗯,遇到点麻烦。”
潘樾松一口气,脱口而出:“挺好。”
杨采薇不禁皱眉:“我遇到麻烦,你这么高兴?”
“我是说……麻烦解决了,你又能回来查案,挺好。”
杨采薇看着潘樾,越来越狐疑。
“潘樾,是不是我坐在车里,你很不自在?干嘛一直没话找话?”
“不过是许久未见,关心一下你。”
“我们昨天才见过。”
潘樾尴尬笑笑,杨采薇无语。
阿泽驾着马车上山,来到新郑书院门口。建筑清雅,似是僻静之地。
“县令潘大人到!”
潘樾和杨采薇下车,大门打开,陈掌院带着数名书童出来迎接,看起来儒雅端方。
陈掌院行礼:“不知潘大人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陈掌院多礼了,本官也是听说新郑书院钟灵毓秀人才辈出,是禾阳读书人心中的圣地,所以今日特来走访,染染书香文气。”
“大人垂顾,乃新郑的荣幸,里面请。”
一行人走进书院,见里面古朴雅致,院中仆役,见到潘樾,无不躬身行礼,衣着干净大方,仪态从容。
潘樾感叹:“没想到新郑书院,连仆役都风度不凡。”
陈掌院谦虚道:“大人谬赞了,他们都是这里的老人儿,耳濡目染,所谓送花之人,手亦留香。”
众人走进学堂,几十个书生正在诵读诗书,一个个目不斜视,专心朗读。
“天下之士,倾耳而听,重足而立,拊口而不言。是以三主失道,而忠臣不谏,智士不谋也……”
潘樾观察着书生,只见他们一个个坐得笔直,面色严肃,动作却像被规定一般的统一,有些不自然。
潘樾和杨采薇都感觉到异样,对视一眼。
潘樾到处看着,架子上摆着一摞一摞的策论文章。
陈掌院说:“大人,这都是我们学院的书生做的文章,还请大人品鉴一二。”
潘樾拿起一份来看,说:“字字珠玉,坐璧玑驰,新郑书院果然不凡。”
门口,一个书生经过,潘樾朝杨采薇抬了抬下巴,意思让她上前问话,杨采薇会意,点了点头。
潘樾将陈掌院拉到一边,问道:“我刚看这篇文章颇有意趣,不知是哪位书生所写?”
趁陈掌院解答的功夫,杨采薇赶紧上前,假装好奇地向书生攀谈。
“哎,我听说你们这里出过一桩鬼火勾魂案,我想问一下,你跟那个沈慈熟悉吗?”
书生一听到沈慈二字,面色突变,摇头道:“我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说罢便飞快走了,杨采薇疑惑不解。
陈掌院带着二人继续参观,经过一个房间,只见房间窗口垂着黑布,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
潘樾问:“这间房间为何白日挂着黑布?”
陈掌院回答:“这是……小儿的房间。”
“我听过令公子的事,实在是让人遗憾。”
陈掌院叹了口气,说:“我儿目盲之后,神志模糊,还趋光而行,为了安全起见,只能挡住日光。”
“我听说嫌犯是一名书生,就关在县衙的大牢里,却不知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如何做到这些?”
陈掌院听闻,脸上浮现郁愤之色。
“身为儒生,不语怪力乱神,他怎么做到我不知,但赋儿嘴里声声念着他的名字,不是他还能是谁?可怜赋儿生不如死,为了能让赋儿有一条活路,我一有时间就去牢狱,哀求那凶手,求他放赋儿一条生路,可那人铁石心肠,不为所动……”
杨采薇看陈掌院,见他哀伤难过,可能因为教养之故,压抑着愤怒的情绪和言语。
潘樾又问:“可否进去一看?”
“请。”
大家推门而进,只见门窗都挂上了黑色的布幔,房内像一个暗室一般,没有光亮。
床上也挂着一个帷幔,陈掌院带着二人来到床边,拉开帷幔,见床上躺着一个青年男子,他双目紧闭,脑袋从一侧耷拉下来,口角流涎,不知是生是死。
陈掌院慈爱地拿起床边的帕子。给陈赋擦了擦嘴角的涎水。
杨采薇靠近检查,陈掌院不解地看向潘樾。
潘樾道:“上官小姐对巫蛊之术有所研究,让她看看也好。”
“有劳了。”
杨采薇伸手试探,感到他脉搏微弱。然后扒开陈赋眼皮,双目发白,确实目盲。
这时,杨采薇在他耳旁,发现有尸虫在爬。
奇怪,人还活着,为什么会有尸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