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答案
县衙里,火光照亮阴暗潮湿的地面,潘樾跟着刘捕快,走进死牢。
刘捕快说:“大人,沈慈就关在这里。虽然没有证据证明他杀人,但他是此案唯一的嫌犯,当时就判了个押后再审。不过大人,我办案十年,抓过的犯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却从未见过沈慈这么诡异的犯人。”
“诡异在何处?”
刘捕快回答:“他刚抓进来的时候,也是跟别的犯人关在一块,可没过几天,那些凶神恶煞的江洋大盗都哭着嚷着要换牢房,最后只好把他单独关在一边。我悄悄留意过,他整天嘀嘀咕咕自言自语,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施法念咒。大人一会儿见着他,可千万小心,别着了他的道。”
说话间,二人来到了沈慈的牢房外。
牢房里,一个人背身坐着,他身旁飘着一缕黑烟,随着狱卒和潘樾说话和脚步,黑烟仿佛被惊动一般,倏地缩回了角落缝隙。
刘捕快拿出钥匙开牢门,潘樾见牢房外贴满了符咒,可见是狱卒害怕贴上的。
一个长发披肩的犯人,正背对着门口盘膝而坐,他嘴巴动着,似乎在说些什么。
刘捕快声音颤抖:“大人你看,他又在念咒了。”
潘樾仔细地观察沈慈,发现他面前的角落里有几只老鼠。
“不,他是在……跟老鼠说话。”
沈慈听到这句话,转过身来,潘樾不禁一愣。
眼前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虽然目盲,却如山泉般清澈。长发遮住半张脸,长发之下,皮肤仿若透明,散发出一种世外高人的气质。
沈慈手里还拿着一个馒头,角落的老鼠顺势爬到他的手边,吃着馒头,他也不以为然。
“恕我礼数不周,不知阁下是谁?”
“县令潘樾。”
“原来是潘大人。”
潘樾问他:“你每顿也只有两个馒头,为何还要分给老鼠?”
沈慈淡淡一笑,回答:“我被囚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亏得有这些虫鼠相伴,打发长日聊以抒怀。在你眼中它是老鼠,对我而言,它是老友。”
此时沈慈弯腰,将老鼠放到了地上,他的脚步有些蹒跚,潘樾这才注意到他脚腕上的镣铐沉重无比,死死陷进肉里,勒出触目惊心的血痕。
不仅如此,镣铐还以一根粗重的铁锁连着,另一头钉在墙上,这使得他的活动距离不过数尺之内。
潘樾皱眉看向刘捕快,说:“他既已经被关在死牢,为何还要戴这么重的脚镣?替他解开吧。”
刘捕快害怕了:“大人,他可是会妖术的重犯,万一跑了呢……”
“他如果真会妖术,你十条铁链也锁不住,解开。”
刘捕快只好遵命,打开牢房门进去,低头替沈慈解开脚镣。
沈慈意外,问潘樾:“你不怕我?”
潘樾一脸坦然,回答:“需要怕吗?”
沈慈听罢一笑,竟然让人如沐春风。
这时,随着沈慈移开身体,潘樾赫然发现他身后墙上,画着数个水波纹的图案!连忙问道:“这墙上的图案?”
“大人是为此而来?”
“是,可否相告。”
“大人若有心,待你查清此案,自会知晓。”
潘樾看着沈慈,他目光空洞,脸上一副拒人千里的表情。
曦园大厅 里,桌上堆着厚厚一沓书,杨采薇正翻看一本《禾阳博物志》,在里面查找水波纹的线索。
外面野猫的叫声此起彼伏,打扰到杨采薇。
杨采薇皱眉,心想,怎么突然这么多野猫?
没过一会儿,猫叫声停止,杨采薇不以为意,继续专注地翻书。
看书看累了,杨采薇伸了一个懒腰,此时肚子咕咕叫了一声,自言自语道:“真想吃刚出炉的桂花糕啊。”
没过一会儿,外面传来小贩的叫卖声。
“桂花糕,桂花糕,刚出炉的桂花糕!”
杨采薇欣喜,走出门对小贩说:“给我一份桂花糕。”
小贩将桂花糕递给杨采薇,热气腾腾,清香扑鼻。杨采薇喜滋滋地接过,正要开吃,突然发现隔壁的院子亮着灯。
杨采薇心想,这院子一直空着,什么时候住人进去了?
她又看了看手里的桂花糕,忽然想到,卖糕的小贩为什么来得这么凑巧,还有刚才的猫叫,难道说……
过了片刻,凌儿走进房间,说:“小姐,饭做好了。”
杨采薇故意叹了口气,说:“天天吃你做的饭,我都吃腻了,我现在就想吃现烤羊腿配花雕。”
凌儿对这个苛刻的要求摸不着头脑,杨采薇做了个嘘的手势。
隔壁院子的门开了,一个人影从里面出来,正是阿福,迎面就看到了杨采薇。
阿福有些尴尬,问候道: “上——上官小姐。”
“果然是你,你家少主呢?”
卓澜江走了出来,与杨采薇四目相对。
杨采薇无语,问他:“你什么时候搬到我隔壁的?”
卓澜江理直气壮地回答:“你不愿跟我回银雨楼,那只好我跟你住曦园啦。”
“阿江,我跟你说过了,我只把你当……”
“当朋友。我知道啊,不过天下有哪一条律法规定,不能喜欢自己的朋友吗?”
杨采薇一愣,欲说什么,卓澜江赶紧抢先,说道:“我说杨采薇,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扭扭捏捏的性子,难道说,你是想给我希望?”
“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给你希望了?”
卓澜江一笑:“你会在我面前扭捏,那就证明你开始把我当男人了。”
杨采薇哭笑不得,说:“真拿你没办法。”
卓澜江挑眉,问道:“那现烤羊腿配花雕,还喝不喝?”
杨采薇看着卓澜江笑得爽朗,心里的压力顿减,决定坦然面对。
“为什么不喝?”
深夜县衙,潘樾在院子里沉吟思索。
鬼火案两死一残,沈慈是唯一的嫌疑人。破获此案的关键,只能在他身上。可是此人真的会是用妖术残害同窗之人吗?
潘樾一边想,手里也下意识地摘着盆栽的叶子。
陈三和刘捕快在后面看着,刘捕快吐槽:“没想到上官小姐走了,这些树还是没能逃过一劫。”
此时阿泽走来,脱口而出:“公子,你这是?”
潘樾一低头,这才发现自己下意识做着上官芷的动作,不禁一愣,赶紧收手,咳嗽两声,问:“没什么,你要出门?”
阿泽点头,回答:“杨姑娘的画像,已经裱好了。”
“我自己去取吧,出门换换脑子。”潘樾说。
禾阳画室门口,潘樾拿着那幅画卷走出来。
没走几步,斜对面就是三姑娘的冰饮店,生意看起来红红火火,几个小乞丐帮着霜霜跑进跑出,潘樾不禁驻足。
霜霜看到潘樾,隔着街热情招手,惊喜道:“大人,吃碗冰饮吧,解解乏。”
潘樾走了过去,在门口坐下,霜霜端了一碗冰饮送给潘樾。
“谢谢。”
潘樾吃着冰饮,霜霜问:“大人,上官姐姐没跟你一起来吗,我怪想她的。”
潘樾一听,心中酸楚,勉强笑笑。
“我也好久没见她了。”
霜霜惊讶:“啊?”
一个小乞丐听到,凑了上来,说:“你想见上官小姐,得去银雨楼。我听说她和卓少主好事将近,前几天还去码头巡视验收家产了……”
“真的呀?”霜霜感觉不可思议,小乞丐还在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潘樾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只觉得冰饮酸得倒牙,放下勺子。
“霜霜,县衙还有事,我就先走了。”
“你冰饮还没吃完呢。”
“牙疼,吃不了酸的。”
霜霜一愣,看了看自己的冰饮车。
潘樾没走多远,才发现自己刚才心烦意乱,忘记拿画了。
他心中懊恼,折返回来,只见一个小乞丐摔倒哭泣,霜霜为了安慰他,带着其他小乞丐们拍手唱起了童谣。
“金豆鬼,金豆鬼,怕风怕雨怕打雷,半夜起来遇妖怪,四个脑袋三条腿,吓坏我们金豆鬼,嘤嘤嘤,嘤嘤嘤,金豆掉了三大杯,天亮碰倒衣服架,衣帽掉了一大堆,四个脑袋三条腿。”
潘樾一听,大惊。
儿时的杨采薇,曾对自己唱过这首童谣。
他瞬间想到了什么,激动难抑,上前一把抓住霜霜的肩膀,问:“这首童谣,你从哪里学来的?”
霜霜看着潘樾的表情,有点吓到。
“是……是上官姐姐教我的。”
潘樾震惊,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是她?!怎么可能?!
思虑及此,潘樾转身奔去。
他一路狂奔,往日与“上官芷”相处的画面,在脑中一幅幅闪现。
桃树林中,杨采薇查到上官芷尸体,被他抓包;生死坊里,杨采薇熟练验尸;济善堂水牢,杨采薇抱着他,安抚吟唱;乱葬岗,杨采薇抱住草席裹着的尸体,沾满污泥,;郊外果林,杨采薇吃着果子,粲然一笑……
两张脸在潘樾的记忆中合一,一幕幕似曾相识的瞬间,一个个不得其解的疑问,在此刻水到渠成,瓜熟蒂落。
这个一直在他眼前的问题,让他百爪挠心辗转反侧的问题,无数次被他错过正确答案的问题,原来竟如此简单——
杨采薇就是上官芷,上官芷就是杨采薇!
原来她没有死,还一直在自己身边!
潘樾脚步生风,心情激荡,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我要马上见到她!
曦园院子里,杨采薇从屋内走出,只见院子里撑满了数把油伞,凌儿正拿一块湿抹布,小心擦拭着伞面。
今天又没有下雨,杨采薇不解地问:“凌儿,你这是在做什么?”
凌儿回答:“小姐,油伞若是久不淋雨,就得三不五时用湿抹布擦拭,才能保护伞面不褪色。我看这些伞好久没用,收着怪可惜的,有几把还是公子重金收购来的呢。”
杨采薇看着有趣,走上前说:“我来帮你。”
凌儿用手捧着水,淋在伞面上,杨采薇转动伞面,水珠甩出,在阳光下晶莹闪耀。
潘樾匆匆赶到,看到杨采薇手里正转着一把伞,挡住了下半边脸,只露出了那双眼睛,那双属于杨采薇的眼睛。
潘樾心如鼓擂,快从胸膛跳出。
杨采薇听到响动,望过来,正对上潘樾的目光。
潘樾不管不顾径直走向杨采薇,把地上的油伞碰得东倒西歪,全不复往日淡定模样。
杨采薇诧异地看着,潘樾走到了杨采薇面前,眼睛死死盯着她的脸,目光汹涌,要将她穿透一般……
他似有一万句话要说,却不知道,先说哪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