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暗之饥

    夜色降临，一座独栋别墅内一男一女正在享用晚餐。浅金色长发松散地垂在胸前，紫色瞳仁正安静地注视着面前狼吞虎咽的少年，隐约带着一点笑意。见他咳嗽起来她轻轻笑了一声随即拿起餐巾探过身子擦拭他的嘴角。

    “今天有这么饿吗？在学校没吃饱？”

    “对于正在长身体的青少年，那点鸟食怎么可能够嘛！好小气哦，才打三盘就说没有了，唉……”少年叹息地把最后一口焗羊腿吞下肚顺手拿过面前的苹果汁啜饮着。

    终于吃饱少年舒服地往后靠在椅子上，满足地伸舌舔舐着嘴边的残渣这才发现姐姐面前餐盘里的食物几乎没动。

    “姐姐，是哪里不舒服吗？”他坐直身体轻蹙眉头。

    “呵呵，我只是不太饿。”女人轻柔道，“新学校还适应吗？”

    “还不是那样，反正我也习惯了。不过有一个老师对我很好，可惜她不教我们班。”说完少年不自觉低头盯着自己的手。很难想象这是人的手，上面的皮肤就像不同颜色的破布片拼凑而成，不止手，他的整个身体都如此。不愿再看，少年沉默地走到女人身边蹲了下去，把头靠在她腿上，在那温柔抵达时他幸福地闭上眼睛。

    姐姐不是天使，是天堂。他偷偷在心里这么想。从被她在垃圾堆捡到，已经过了十二年，再有五个月就是十三年，回想起那天自己翻了很久的垃圾才找到半只馊掉的鸡架子，刚要塞进嘴被不知哪来的野狗扑倒抢走，后面再找就只剩腐烂的果皮而已。在那之前他刚被从救济院赶出来，原因很简单，在怜悯和生理性排斥中反复纠结五年后，在各个牧师的建议下院长终于下定决心，“不该怜悯恶魔”。

    最开始他是被一个女人在深山挖草药时发现的，她当时还以为是什么兽崽，全身黑紫色像颗布满裂纹的卵，分不清哪里是哪里就是一坨软肉罢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带了回去，没想到才几天过去竟长成了一个婴儿的样子，这就是灾难了。要是个兽崽多少能卖点钱，可这玩意只会花钱，于是出于一点良心女人将他丢到救济院门口。

    他模样过于诡异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具腐烂的尸体，只是会动。别的孩子还在哭着要喝奶的时候，他不但从不哭还不挑食，在奶水不足的情况下靠喝米汤也完全没问题，甚至有的奶妈因为对他有严重的生理排斥反应导致饿了他两天，他依旧不哭不闹地啃着地上的杂草。

    他的乖巧懂事也赢得了一些人的喜爱，比如厨师。他乐于使唤那孩子，不过就算不主动叫他也会自动来帮忙，才刚会走的年纪竟能举起斧子劈柴，这让年过六十的他既感到震惊又有些感动。他自己因为早年出过意外导致瘸了左腿，平常最大的爱好便是坐在小木凳上抽自己卷的烟，因为性格算不得外向早就习惯每天一个人守着厨房，必要的时候才和帮工一起去市集上采买东西。

    帮工是个小年轻，没念过书也没任何梦想，毕竟自己也是孤儿出身在这里工作倒感觉亲切。和厨师两人平常很少说话，并不是代沟问题而是两人性格都喜静，平常除了打打杂还另有兼职。往年重大庆典除了孩子都要来帮忙，今年厨师破例喊了那孩子，为的是多匀他一口难得一见的美食。

    厨师递给他一块新鲜出炉的甜糕，他却不接而是凑到正在杀鸡的帮工面前，兴奋地伸手沾了溅到地上的血送进嘴里，甚至趴到地上将那些血迹舔得干干净净。这让当时看到这种画面的厨师和帮工受到不小刺激，那刺激在偶然路过的院长心里更是成了挥之不去的阴影。

    从那以后那孩子像是被附魔了，性格变得狂躁，不再吃那些分配好的食物，总是到处在翻找什么。在被几个时常欺负他的孩子压到地上准备新一轮的嘲笑时，他终于爆发一口咬住了那带头的脖子霎时鲜血直涌，哭嚎声引来了管事，接着院长也来了。被送走的那天厨师塞了一只鸡腿在他口袋里，还没出院门他三两口就给吃完了，连骨头也不剩。厨师摸出烟咬在嘴里，沉默地看着一高一矮逐渐走远。

    他长得是那样扭曲可怕，可一想到获得这份相貌也不是他选择的，怜悯顿时满溢出来，虽然很快又因为看了他一眼而迅速转移成厌恶。从来没有哪个孩子会让他产生这样强烈的矛盾心理，但他是院长，他该比一般人拥有更多的善与爱，他总是这么要求自己。于是一方面他因在这个孩子身上看到了比过去更加高大耀眼的自己而感动同时又因为这个怪异的存在而恐惧，只是他一直都把那种情绪称之为“厌恶”。如今终于解脱了！无论如何剩下的日子就让他听天由命吧，我已经照顾了他五年，试问还有谁能做到像我这般？看着他东张西望的背影，他感觉自己变得像整片天空的云一样大一样轻，“去泡个温泉好了，那张券不知道还过没过期。”他转身往自己房间走去，中途笑着对新来的奶妈点了点头。

    被一辆货车载着直到太阳回家自己才被领到一条僻静的巷子，那人匆匆跑走了，他倒没有任何情绪。本能驱使着他寻找他渴望的东西。大街上人人对他避之不及，都当他染了怪病生怕传染给自己。倒是有好心的妇人询问他是不是从家里跑出来迷路了，可他不会讲话也不大听得懂别人的意思，见那人伸出的手里是个馒头他歪了下头随即走掉了。

    他是个异类，虽说这的住民教养程度普遍较高，但真要把这个怪物带回家的勇气任谁都是没有的，这里已经是最繁华最讲究爱与善的镇子了，这也是隔壁的院长最后的一点悲悯，当然他现在早就把小怪物忘光了不过对于自己的伟大他无论如何都要带进坟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