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抄家(一)
姜忠儒请来了丹符宗的一位道长,名叫冲虚。
冲虚道长身材细长,站在姜忠儒跟前,与他形成了鲜明对比。
冲虚心里想,亏得这胖子还记得自己。
当年在边陲蛮荒之地,自己本是依着古籍去寻找一种药草,跑出来一只修炼成形的黑熊精偷袭了自己。
其实本无大碍,那种刚成形的小妖精对自己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不过画道符纸的事儿。
但偏偏被这位在边陲驻扎、练兵之余出来打猎的大将军给遇上了。那大将军驾着一匹比人高的大马,不由分说便冲过来,先替他来斩黑熊精。手起刀落,将那妖精一分为二。
大将军自认为是道士的救命恩人,觉得与他有缘,非要邀请他去军营中吃饭小住,过程中还以恩人的名义,非叫冲虚给他画了各种符纸,还管冲虚要丹药。
如今大将军有事需要他了,又派人到他丹符宗的道观去请他。
人间有妖物横行,身为道长本就应当入世解救的。
可是大将军神速去道观请他,铺张声势,还带了好多的礼物,弄得人尽皆知。
同门师兄弟们见状,都以为自己跟朝廷中的人有往来,暗地里都对自己议论纷纷,真是叫他百口莫辩。
此刻那姜忠儒见了虚道长,热情地叫他入座,命下人奉了茶水,就开始说起正事。
“冲虚道长,真是好久不见了,如今天下虽太平,可是前几日盛都中竟出现来路不明的妖物为祸人间,我思前想后,也只得请你这样功力高深的人来帮忙了。”
冲虚顿首道:
“大将军哪里的话,这本就是我作为道士应该做的,何来帮忙一说。”
又说:“小道本就是要下山,只不过收到了大将军盛情邀请,又考虑到身上盘缠紧张,且住在大将军府也好与大将军协作办事,效率更高一些,这才来叨扰了。”
姜忠儒哈哈一笑,说:
“放心,你只要按我说的办就行,那妖物根本不在话下。”
冲虚心中不悦了一下,但脸上丝毫没有表现出来。
只听得姜忠儒继续说道:
“盛都北边儿陈伯钧陈家府邸,位置偏僻,但离盛都街道也不是很远。我思前想后,觉得那个地方用来吸引妖物聚集最合适不过。等你作法将妖物都吸引去那里,我再将它们一网打尽,你觉得如何?”
冲虚一听就觉得怪怪的,怎么要把妖物引到人家家里去呢。便对姜忠儒疑惑道:
“这盛都周边难道没有什么废弃的寺庙吗?或者破一点的农舍院子也行,只要有围墙的……”
姜忠儒不悦地乜斜了冲虚一眼,打断了他,说道:
“没有。道长放心,府邸是旧住宅了,陈家已经搬走,不住那儿了。”
冲虚是第一次来盛都,一路上坐着姜忠儒派的马车过来,路上又昏沉沉地睡着了,可以说是对盛都的情况一概不知,只知道有数目众多的妖物出现。
他犹豫着不说话,仍是觉得把宅府作为抓妖的地方实在是太浪费了。
姜忠儒见状继续说道:
“道长不必多虑了,既然来了盛都,我们又都是为了同一件事儿,就一定要相互协作,尽早将那害人的妖物除掉,也早日让无辜的百姓们安心才好啊!”
冲虚轻轻道了一句声是”。
姜忠儒接着又讲起来:
“道长准备好吸引妖物的符纸,还有能形成结界的符纸。事不宜迟,什么时候准备好就什么时候出发,我这边的人马随时待命,就看道长了。”
冲虚心里冷哼一声,这胖老头说得轻巧,真以为吸引妖物的符纸好画的吗?还有什么结界符纸,若是那妖物数量庞大,哪里做得出来空间那么大的结界符纸呢。
真是无知无畏,什么都不懂,提的要求却不简单。
姜忠儒见这冲虚道长沉思半天不说话,以为他能力不行做不到,语气便有些轻蔑地问道:
“道长你……该不会是不会画吧?”
我不会画?连我都不会画的话,估计天底下也没人能干这差事了,冲虚在心里想。
“大将军放心,小道会画,只不过为确保无虞,需要多一些时间,可能最早也得等到明日傍晚了。”冲虚说。
“好,明日傍晚就明日傍晚。”姜忠儒一拍手。
姜府给冲虚安排了一间宽敞的院子,下人们将院内洒扫得干干净净。
冲虚本是要推辞的,觉得自己只是暂住几天而已,给安排一个简单的屋子便足够。
可是那姜忠儒根本听不进去他的话,自己说了什么就是什么,不由改变。冲虚也很无奈,只得接受安排了。
冲虚是个孤儿,长这么大还从来没住过这么宽敞雅致的院子。
他背着个小小的行囊,囊中除了画符纸的道具和一些少的可怜的银子,便再无他物了。
低头看看自己简陋的穿着打扮,再抬眼打量着眼前这铺了羊毛地毯、家具齐全、摆着各式各样精致物件的博古架,还有一进屋便扑鼻而来的好闻的熏香……
冲虚想起自己以前的一个师兄,他受不了道观清苦的日子,偷偷跑下山逃走了。
那个师兄曾对自己说,人间最苦的日子,也比道观里的要好,因为在人间起码能有个念想,而在道观,人的一生没有可能性,一眼都能望到头,有些东西甚至连想都不能想。
他望着眼前这一切,突然有些明白了那位师兄。
但冲虚赶紧晃晃脑袋,抛却这些多余的念头。
姜府。姜伏城房中。
几个下人正在房外帮姜伏城的几把剑擦拭干净。
“哥。”
一个精气神十足的声音响起。
姜伏城抬头一瞧,二妹妹姜伏月已经大咧咧地进屋来。她一进来便往桌旁一坐,一双明亮的眼睛机灵地盯着自己看。
姜伏城无奈地笑道:
“月儿,你不会又有什么事儿要我帮忙吧?”
姜伏月讨好地弯起眼睛笑,凑得更近了一些,挽住姜伏城的胳膊,道:
“好哥哥,这次的事儿对我来说很重要,你一定要帮我!”
姜伏城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让我猜猜,该不会是和最近出现的妖物有关吧?”
“哥你真聪明,没错!就是明天那事儿。”姜伏月兴奋地像一只尝到美食的小狗。
姜忠儒已经私下传姜伏城去见过,告诉他陈伯钧私藏妖物,妄想炼化妖丹,化为己用,给了姜伏城一些兵马,让他明日便去陈府上杀妖。
可父亲告诉自己这事的时候,将周围人全都遣走了,妹妹怎么知道的?
他不说话,含着笑眼看着妹妹,暗示她继续说下去。
姜伏月道:
“听说父亲给了你好些兵马,说是奉着朝廷的指令,明日派你去一家人的府邸上杀妖。月儿想……反正我在家闲得慌,哥哥能不能带月儿一起去呀?”
姜伏城疑惑:“你是个女孩,到时候我都是带着整队的兵马前去,要穿很重的盔甲、拿铁剑,且不说你身子能不能扛得动,就算是让你乔装打扮去了,我也不可能放心你的安全啊。”
“哥~~~”姜伏月拽起姜伏城的一只手,小孩无赖一样甩起来。
“你不用来这套,月儿。”姜伏城摆出严肃脸,并不理会妹妹的伎俩,“这不是开玩笑的事儿。”
姜伏月气嘟嘟地撅起了嘴巴,蹙着眉头,用力撒开哥哥的手,背过身,生气道:
“月儿不喜欢无聊透顶的女红,就喜欢习武,就喜欢练剑!平时没人跟我玩,我只能一个人在家练剑,还要被大家议论,也只有哥哥你理解我,还肯教我剑艺。”
姜伏月微微垂首,轻轻地回了眸,一双隐隐约约噙了泪水的杏眼,诚挚地望向了姜伏城。
姜伏城撞上妹妹那目光,心中一动,顿生许多怜惜之心。
只听得她又徐徐说道:
“哥哥,难道一个人心怀天下,明明有着为民除害的能力,却仅因为是个女子,便要被人小瞧、什么都不能做吗?”
姜伏月纯真又坚定的目光,透露着女子独有的娇嗔,又闪烁着一股充满韧性的昂昂英气,直让姜伏城不知如何是好。
与妹妹对视了好一会儿,她的眼神仍坚定如初,毫不闪烁。
姜伏城就知道,看来她这个请求是不容拒绝了。
就算自己不答允,估计到时她自己也会偷偷潜进官兵队伍跟着。
与其那样,不如自己替她安排一下,至少命人暗中保护她不受伤害。
“月儿,我可以答应你。”姜伏城无可奈何道。
“不过,你千万得听我安排,绝对不可以私自行事。明日的情况还尚未可知,妖物力量莫测,你去了,便要听我的话,一定躲在我身后,不可莽撞行事,知道吗?”
听哥哥这样说着,姜伏月脸上的阴霾逐渐散去,眉开眼笑起来。
她开心地连连应几声“知道了知道了”,然后蹦蹦跳跳地跑出屋去。
姜伏城望着妹妹活泼离去的身影,心中渐渐蒙上一层忧虑。
自己与那些突然出现的妖物交过手,不,与其说是交手,不如说是屠戮过那些妖物,
那妖物不知为何,并不有目的地去攻击人,受到攻击后也不还手,一味地如无头苍蝇一般,只知道横冲直撞。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这些怪东西突然这样出现,祸乱人间……明日的捕妖行动,究竟是否能像计划的那样顺利进行呢?
种种担忧令姜伏城内心无法平静,他看向屋外。
下人们勤勤恳恳地专心磨剑,乍暖还寒的空气谈不上舒适也不算冷清。
姜伏城扶额看着这景象出神,忽然从天上缓缓落下细细的白点,慢悠悠、晃荡荡,落到了下人的背部和他的那些剑上——落雪了。
次日,傍晚时分。姜忠儒在自己的书房会见冲虚。
冲虚从昨天晚上下榻后就没闲着,一直忙着查书画符背咒语,准备得十分充足,生怕因着自己的缘故坏了大事儿。
所以他现在又累又困,眼下挂着重重的两团乌青,面色憔悴。
姜忠儒上下打量了冲虚一番,问道:
“道长看起来精神不大好,等会作法不影响吧?”
“奥,没有事的,谢大将军关心。”冲虚忙回。
“去,给冲虚道长备辆马车来。”姜忠儒朝一边站着的曹总管说道。
曹总管是个脸上总挂着笑容的人,闻言立马机敏地安排去了,冲虚都没来得及客气一下。
“道长,你不必客气,今日你若能吸引妖物聚集,你便是为朝廷立了大功,前头多少金银赏赐都等着你呐!”
姜忠儒看出冲虚的心思 ,大手一挥,乐呵呵的,好像事情已经办成了似的。
唯一一点让冲虚感觉奇怪的是,此番前去作法抓妖,似乎并没有几人知晓。
只有一个曹总管领着自己,不见他人,也没见准备杀妖的兵马。
临行时,姜忠儒给曹总管使了个眼色。那曹总管与姜忠儒的目光撞上,和善的脸上登时又放恭敬了三分,用一种旁人难以注意的弧度给姜忠儒微微颔首,示意领命。
曹总管给冲虚安排的是一辆黑木漆的马车,车身高大宽敞,看着气派十足。
冲虚抱着一包裹的符纸,在马夫的搀扶下上了这辆马车,随后曹总管也跟着上来了。
车内十分舒适,坐垫上居然铺了好像是全新的烟灰色濑兔皮。冲虚没有第一时间坐下,而是伸出一只手抚摸了那张毛皮。
当真是无比柔软,触手生温!
这么好的东西坐在屁股底下,真是有些玷污了。冲虚为难地在车里弓着身子,一时半会儿竟舍不得坐下。
曹总管奇怪地见冲虚对着坐垫摸来摸去,问他道:
“道长,这坐垫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冲虚忙回:
“没事没事。”
这是外面马夫喊了一声“走咯!”,随即驾马踏蹄。
车身起步将冲虚晃了一踉跄,才让他跌坐在了那厚实的兔毛坐垫上。
行车过程中,冲虚一直小声复习着咒语,小包裹中画好的许多张符纸时不时地抽出来看两眼,生怕哪里涂错了。
曹总管怡然坐在旁边,看着冲虚认真的模样,嘴角泛起一丝不经意的邪笑。
陈府中。
昨日下了雪,今日雪停了,天气晴朗。
陈府院内落了好些白皑皑的积雪,又松又软,惹得陈婧仪非拉着哥哥和妹妹过来打雪仗、堆雪人。
“婧儿,你下手也忒狠啦!”说话的是陈昌仪,他捂着肩膀哀哀叫着——方才陈婧仪捏了实实的一团雪球,精准地砸到了他肩上。
“哈哈哈,我这就叫狠啦?等会儿沐儿也扔一个,比我的更狠呢!”
陈婧仪的脸颊粉红红的,玩雪正在兴头上,手上也不知冷,一个接一个地捏着雪球,还要递给一旁小沐仪叫她扔。
小沐仪怕冷,但受哥姐的感染也加入其中。
她的手小,捏出来的雪球也小,可是却很紧实,而且一扔一个准,个个都实实得丢到了哥哥身上。
昌仪一边叫苦着躲避一边也朝妹妹们扔雪,陈婧仪见小沐仪扔的准,兴高采烈地拍手叫好。
小沐仪玩得咯咯直笑,却也不放过姐姐,一视同仁,捧起一堆松软的雪,作势就要塞到姐姐衣领里,追得陈婧仪四处逃窜。
陈伯钧站在檐下,背着手,看着自己的三个孩子嬉戏耍闹。
夕阳西下,天边的落日余晖还未散尽,橙红色的天折射着令人沉醉的光线,照在昌仪婧仪沐仪三个宝贝儿女的身上。
孩子们扔出的雪球乱飞,砸到身上又破开,飞散成空中洁白的雪粒,短暂地映射着天空的颜色,温馨极了。
可是陈伯钧一想到昨日的妖物,心中便剧烈地忐忑不安。
虽说姜忠儒的儿子姜伏城看似轻易地降服了那些妖物,可是并未杀绝,昨日那些紫黑色的团雾肆意作乱的场景,依旧历历在目,让人心有余悸。
还有,陈伯钧的头泛起一阵剧痛,前段时间呈给皇上的折子,怎么到现在还没有一点儿消息呢?
他正沉思着,忽听得大门那边传来一阵骚动,随后马蹄踢踢踏踏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
陈伯钧心中一惊,立刻唤孩子们进屋,让他们到祖母那边去,然后自己同一个随身的下人前去查看情况。
来人有八九个,长得都很壮实,看着有点像官府的人,可是没穿官服却个个披着盔甲。
只见那些人下了马,也不管把马匹拴起来,直接抽刀下马,也不问任何话,押了看门的直接闯进来。进来前还不忘重新将门锁上。
陈伯钧惊呼:
“你们!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来人中一个头领冷冷说道:
“陈家私藏妖孽,包庇妖物,现全部押起来等候处置!”
“什么?!!”陈伯钧气得直指那人,“这简直就是荒谬!”
不等陈伯钧继续说话,那个带头的一示意,他身后众人就利索地跑过来绑了陈伯钧和他带着的小厮。
陈伯钧还云里雾里的,只知道处境危险,便冲里屋大叫:
“快跑啊!有强盗!救命啊!快跑……”
一个壮汉直接抡起膀子给了陈伯钧一肘击,重重打在他的后肩上,这一下可能骨头都要裂了,痛得陈伯钧当场瘫软倒地,什么话都喊不出来了。
那领头的见状立刻斥了壮汉一声:
“别把人弄死了!”
陈伯钧被打晕,动静引来了陈府的其他下人们。
有胆大的下人持着棍子过来对峙,但很快就被那几个壮汉撂倒,同样是五花大绑捆了起来,且将嘴里塞了布,用麻绳系紧,严严实实地塞了嘴巴。
还有的下人见状想跑,但是不管是后门还是角门,甚至围墙外都被人守住了,根本出不去。
陈昌仪三兄妹护在祖母身边,几人都听到了方才父亲的呼叫声,以为就是强盗来家里了。
可是四个大活人连同十来个下人,根本无处躲藏,只好锁在屋子里,关紧了门窗。
陈婧仪带着哭腔冲祖母小声道:
“祖母,我想去看爹爹……”
祖母立马捂了她的嘴,让她不要出声。
小沐仪也怕极了,听得外面壮汉男人又粗又凶狠的骂声,心中十分担忧父亲的安危。这些强盗,怎么比昨天的妖怪还要吓人许多!
陈昌仪不愧是比妹妹们大了几岁的,他也很害怕,绷直了身子,眼珠子一动不动盯着门口的地方,但是他并没有表现出慌乱的样子,而是和祖母一起搂着两个妹妹在怀里,摸着她们的头试图让她们少些恐惧。
外面的壮汉们雄赳赳地拿着刀,却只是摆样子没有杀人,很快搜查了陈府上下,绑了大半的人。
祖母喜欢清净,屋子位于陈府最后方,所以那些人也是最后才来到他们所藏身的屋子。
小沐仪看见屋门的窗户纸透出拿着刀的人影,吓得眼睛一闭,一头塞到祖母的臂弯里。
陈昌仪紧张地环顾屋内,想寻找防身的武器,却只看到桌上摆着的香炉看起来还算结实,于是赶紧拿了过来双手紧捏着。
门外不止一个人,那四五个壮汉在门口愣了一会儿,好像低声说了些什么话,然后就轻易地一脚将那门踢开,门栓哐当两声响,劈成两半摔落在地上。
一屋子的人顿时尖叫起来,下人们立刻离开老太太,各自徒劳地找角落缩起来。
小沐仪哇呀一声哭出来,鼻涕流到了下巴上,小嘴勉勉强强地叫喊着爹爹。陈婧仪平时胆肥,此刻也抱着妹妹一齐哭着。
那些壮汉分了两队,一队去抓下人,一队就冲这边过来。
陈昌仪努力稳住自己的手不哆嗦,一咬牙使劲将手中的铜制香炉朝冲过来的一人头上砸去。
那人“哎哟!”痛叫一声,头上破了个口子,瞬间气急败坏,挥着刀就要过来砍陈昌仪,却被另一同伙拦了下来。
“主子说了要活的要活的!不能提前死,不然一分钱拿不到还要挨揍!你个蠢货东西怎么老不长记性?”
那本来要伤人的壮汉被一顿痛训,竟也没有还口。
那群人押住了祖母和陈昌仪几个孩子,拿着布条和绳子过来就要将他们捆起来。
祖母一直对他们破口大骂,被塞嘴巴的时候,祖母气得满脸涨红,狠狠往那人脸上啐了一口老痰,大骂道“我比你们娘老子岁数都大,你们这群可怜见的烂臭东西!”
那人脸上被吐了口唾沫,并无表情,宛若无事一般用布条擦了干净,然后就捏着那布条往祖母嘴里塞。
小沐仪已被捆在一边,她如脱兔一般甩动着身体,叫押她的壮汉两只手按住她都费劲。
“这小妮子,怎么这么不服调教!”那人说着死死捏住了小沐仪的下巴,指腹揉搓着她的脸蛋,饶有意味地打量起来。
祖母见状眼珠子顿时瞪大,情绪激动,嗓子闷闷地呜咽着,因被封了嘴巴说不出半句话来。
一旁的陈婧仪也已经被塞了布条。只有陈昌仪还空着张嘴,他见那人这样对沐仪,整个身体都沉了三分,他发了疯似地冲那人喊道:“大哥大哥!这屋里有个箱子,里面都是我祖母的嫁妆,全都是价值连城的珠宝,我告诉您在哪!我告诉您在哪!”
祖母听了昌仪的话,苍老的眼里含着惊惧的泪,立即用力点起头。
那人这才转移了注意力,连同旁边的几人都放下手里的事,过来追问陈昌仪箱子藏在哪。
陈府上下所有人,个个像大闸蟹一样被五花大绑,每个人的嘴巴都被封了起来。
那些壮汉们像提溜兔子一样,将陈府众人丢到了书房中。
他们利索地办完事儿,又快速地搜刮了一下府内的财产,也不伤人,从外面堵了书房的门,急急地就离去了。
书房内,地上横七横八躺倒着一片人,场景甚是狼狈。
祖母惊惧过度,再加上身体本就不好,此刻已经昏倒。陈昌仪蛄蛹着身子,才艰难地将祖母的身体顶起来,让她以一种稍微舒服一点的姿势靠在了椅子上。
婧仪沐仪两人哭的泣不成声,且又因嘴巴被堵着,只能用鼻子呼哧呼哧地艰难呼吸。
只有陈昌仪最为镇定,他安置好祖母,又立刻往人堆里寻找父亲。终于在屏风后面看见父亲躺着露出的半个头,看样子父亲应该也是昏迷了。
陈昌仪努力保持镇定,在心中思索起来。
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头?说是强盗吧,看样子又像是训练有素,一进门也不烧杀抢掠,只把众人关押起来。与其说是强盗,不如更像官府的士兵。
可是这些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呢?盛都在天子脚下,卫兵巡查严格,对这种恶劣性质的入室抢劫,惩治是非常严酷的。况且自己家的父亲虽然官职不大,但毕竟是在朝中为官,那可是皇帝的人。谁敢动皇帝的人呢,谁有这个胆量?
突然想到了什么,陈昌仪的心中一震。普天盛国,如果非要说有一人敢在盛都如此猖狂、且能派出这么些行动有素的壮汉的,可不就只有姓姜的那人吗?
姜忠儒。父亲一直嫉恶如仇的朝中政敌。
那姓姜的一直以来都十分跋扈,从来不把皇帝放在眼里,在朝堂上经常当着皇帝的面,与那些不愿意投靠他的朝臣吵架,给别人难堪。
这些也就算了,更可恶的是,他跟皇帝要钱粮,说是要兴修水利工程,可是私下里却拿着这些钱,为自己修筑奢侈的园林府邸。
这些早已是公开的秘密,连他这个局外十五岁的少年都听说了。
可是对此,朝廷却一点儿办法都没,甚至朝堂上都没人敢站出来参他。
姜忠儒手握兵权,且常年累月的征战四方,让他在武将中积累了无人能及的人脉关系网,根基颇深,根本难以动摇。
陈昌仪又想到,满朝文武,时常对姜忠儒的行径表现出蔑视的,总共就那么几个,自己的父亲便是其中之一。
朝中还有一大臣梁颂仁,在天盛国甚有名望,在朝堂上,他是唯一有实力能与姜忠儒怼上几句的人。
自己的父亲一直与梁大人交往颇密,且在梁大人的感染下,好几次也在朝堂上当众控诉过那姓姜的,虽说到最后都没有激出什么大风浪,可是恐怕也早已经被姓姜的记恨上了。
想到这儿,陈昌仪心中便有了八分的肯定——这次的事儿,必定是姓姜的不肯放过父亲,要弄出什么花样来搞陈家。
正思索着,屋外又传来行人马蹄声,听着似乎阵仗不小。
陈昌仪等人惊,皆抬头望向外面。
此刻天已半黑了,美丽的晚霞早已褪去。
外面阴森诡异的天空颜色,从窗户纸透进来,反射在每只惊惧的瞳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