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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章 散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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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的路上,陆探花就做好当散财童子的觉悟,压根儿不问价格,直接遣人将香蜡纸钱、木炭拉往城外。

    杨培风与王青彦坐地分赃,正欢快着呢。

    陆健忽然讲道:“小妹这两天就到家了,届时肯定要来磨你,这个面子,怎么着也要给你撑一撑。”

    杨培风道:“能够理解,他在世时除了看我不顺眼外,对你们其实不错。所以你的菜单没带?”

    陆健翻了个白眼,紧接着还真的从衣袖内翻出一张清单,扔给杨培风,“丧宴不如喜宴丰盛,此乃大虞礼数也是扶风传统,二哥岂会不知?但答应你的十坛陈酿松花,得回家才能给你。他们给我下的死命令,你不去,小弟我没法交差。”

    杨培风笑眯眯道:“老太爷常说我不会讲话。”

    陆健道:“但比我更会一点点?”

    杨培风并未反驳,的确如此。

    探花郎只比他小一岁,从五品谏议大夫。但当多大的官,便有多么懂得阿谀奉承,这才是真的本末倒置。

    归根结底,只套了杨氏这个空壳子的自己,某种意义上,与如日中天的陆氏少主,本身就有天壤之别。

    在扶风城的二十一年,杨培风最深刻体会的四个字,世态炎凉。所以身边人偶尔的善意,就显得弥足珍贵。

    他给对方吃了颗定心丸:“杨陆两家世代交好。无论如何,我都会到场。”

    陆健才懒得深思这些,又问起另一件事道:“上次买你剑的人,几时走的?”

    他反复琢磨过慧空禅师的话,心里说不出的怪异。

    很可惜,这次来木奴丰,他在窗口下悄悄蹲了好一会儿,对方没在。

    “大虞工部,确定不去盯着?”

    陆健试图在对方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丝的情绪波动。

    在他的记忆里,扶风临海有好大一片地方,地契上写着杨培风的名字。

    不是杨氏的谁谁谁,就杨培风。

    杨老太爷的大手笔,给一个女人买下的安息地。

    杨培风一副了无所谓的神情,方才那笔飞来横财的喜悦,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见对方默不作声,陆健只得转移话题道:“在杏林堂杀钟夫人的,吴郴,太子的第三个儿子。你和他比,究竟谁厉害?”

    杨培风终于有反应了,他思忖片刻后,语重心长道:“说实话嘛,同一水准。你也好,乐氏兄弟也罢,包括柳新、何昊在内,谁不是自幼练武?硬要说咱这些小辈多厉害,怕只能笑掉陆老爷的牙。”

    陆健叹了口气,无奈苦笑道:“从你嘴里,从来就探不到半点口风。”

    杨培风有一定的剑术造诣,在扶风并非秘密。至少陆健得知窦牝死于对方之手时,他反而觉得理所当然。

    但对方剑术能高到哪儿去,那就只有天晓得。

    杨氏的唯一后人,目前为止没陷入过绝境。

    杨培风嗤笑道:“窦牝的实力,和当日的几名刺客比,应该略强一线。如果那天买剑人没来,你莫不是真觉得,杨某人能指望你陆氏?”

    这话其实说的很重了。

    可陆探花却听出了弦外之音。

    十五六岁的杨培风就能险杀窦牝,尽管身受重伤,但结果摆在那里。那么几日前的厮杀,渔夫与篾匠其实就极有可能给传承数百年的杨氏,划上一个句号。

    至少纸面上的实力对比,就是如此。

    更别提对方还加派两名乞丐。但最后的结果,却是买剑人以一敌三,吓得胖乞丐不敢下场。

    几翻换算后,得出一个惊悚结论:买剑人,至少能打两到三个杨培风!

    能打好多个陆健……

    “难怪,难怪。”

    “那天晚上栖霞寺,买你剑的人,被我坑了啊!”

    “他修为高我许多,却看不透慧空。但他转念又想,我如此羸弱都能堂而皇之的闯寺,老秃驴应该不强。所以他才一个不慎,被慧空偷袭。从之前的几番交谈不难看出,老秃驴对他挺忌惮。”

    陆探花将栖霞寺那晚,发生的所有细枝末节捋了一遍,终于恍然大悟。

    杨培风忍俊不禁,啧啧称奇道:“那你自求多福吧。好几天不见那人了,没准儿养好伤就得过来抽你。”

    陆健垂头丧气,倒不是真害怕挨打,而是无比惭愧。

    诚如买剑人当时所说,若没他陆健,栖霞寺,肯定来去自如。

    陆健打了个哈欠,没来由的,每次待在杨培风身边就毫无兴致,他缓缓道:“他的确很强,但肯定也不如那个人,至于是谁,我偏不说,您就慢慢猜吧。”

    杨培风坐直身子,装模作样地掐算了一番,痴痴道:“能剑毙慧空大和尚,属实出乎我的意料……”

    陆健头皮一阵发麻,凑上前,死死盯住杨培风。

    这位探花郎生出一股无与伦比的挫败感。

    “二哥不该蹉跎岁月,只在这里卖几个橘子。”

    杨培风立即提醒道:“是香蜡纸钱。”

    陆健离开木奴丰,等走到十余步外,方才转过身,喃喃念道:“但愿二哥,这次不会口是心非。”

    老槐树酒垆。

    树杈上被雨淋破的两盏纸灯笼,随秋风摇晃不止。

    小名芽儿的女孩抱起竹竿,要将其戳下来,但累的她胳膊发酸,也不见任何成效。

    又过了片刻,她将最珍爱的小板凳重叠在桌子上,鼓足勇气往上爬,屋内便传来沈掌柜的焦急喊声,“丫头!下来,别管那个!等爷爷好了,开门做生意后再慢慢搞。”

    “晚上风吹的它一直啪啪响,吵的我睡不着。”芽儿听到沈掌柜说话,胆子更大了几分,“没事嘞!我可机灵着呢,还能摔着?”

    这些事原本不用她做,但在出事前,沈隗遣散了两个烧菜的大厨。有的人天生看重别离之事,她当时的心就像被人狠狠揪住,将要落泪尤未落泪时,沈掌柜便轻轻摸着她的脑袋说,“天下无不散之宴席。爷爷活不了几年了,小芽儿跟爷爷回老家吧,那里还有叔叔伯伯代替爷爷照顾你……”

    几句平和的呢喃细语,女孩泪流满面。

    沈掌柜已逾古稀,莫非不懂哄孩子么?

    只是有些事,必须学会接受。

    树杈太高,芽儿踮着脚尖,手指离挂钩仍差几寸距离。

    不争气的,泪珠便在眼眶内不停打转,这个时候,她发现自己忽然长高了一截!轻而易举的将纸灯笼取下。女孩破涕为笑,低头看见有个极好看人拖住自己双腿。她立即糯声糯气道谢:“谢谢!”

    那人仍高举着,他的手指纤长冰冷,十分有力。

    芽儿脸蛋微红:“谢谢,我好了,放我下来吧。”

    “丫头,来客人了吗?”沈隗听到声响。

    芽儿喊道:“没事嘞!已经走啦,过路人呢。”

    沈隗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人比人得死啊……

    他卧床养伤这几日,闲是闲了,但人一闲下来就胡思乱想,每入梦俱是一张张熟悉却叫不出名字的面孔。岂止疲劳心神这般简单。更何况,他还有小芽儿陪自己说话。

    可那个人呢,离群索居数载,小小年纪,白的每一根头发都不显得无辜。

    单就这份心气,已是世上少有。

    夜里。

    “嘎吱。”

    微弱的推门声将风雨放了进来。

    “阁下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贵干?”沈隗的嗓音从床榻上响起。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小秘密。”

    女子拖着一个大布袋,走到柜台后坐下。她将自己想象成这间酒垆的主人,一双奇异眼睛穿透黑暗,在心中勾勒出这里五十年来的世事变迁。

    她嘴里含糊不清:“饥荒,逃难,富贵。唯一被刻意抹去的环节,献宝?”

    沈隗嗅到一股极其浓烈的血腥味,心如擂鼓,急切道:“你的声音我一定听过,但却丝毫想不起来。你到底是谁?”

    “我是天生的劳碌命呐!某个小混蛋不知轻重缓急,一定要救两个小娃儿,给了别人可乘之机。哎……我还能怎么办?总不能真让他伤心吧。等到那天,他或许真能如愿,了此残生。”

    “你苦修来世,却引起一桩天大因果,一个不好,永不超生,值得吗?沧渊水底,天宫的东西,岂是那么好拿的。”

    女子语出惊人,话语中有太多值得推敲的地方。

    “天宫执行人!”沈隗的嗓音无比僵硬,他握紧拳头,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反了。”女人莞尔一笑,“那个小孩……”

    “姓程。”沈隗恭敬道。

    “我知道,我是说杏林堂那个。记住,他是王家的孩子。”

    沈隗几乎失声:“你究竟是……”

    “马车已经备好,现银一千,算补给他迟到一年的及冠礼。林逸仙老爷子也在,你总该信他。连夜走吧,接下来扶风的每一天,都不太平。”

    “他们来了。”

    闻言,沈隗顾不得疼痛,猛地坐起身子,在窗户纸上戳出一个小洞。

    数十道黑影,朝此处迅速收拢而来!

    “程箐,快走!”

    情急之下,沈隗直接喊出孙女的名字。

    他披上衣衫,从床底拖出一个箱子,这些年积攒的所有家底。

    沈隗强忍住好奇,不去看柜台后的女人,径直闯进隔壁小房间,将孙女拽醒。

    “爷爷……”

    沈隗柔声宽慰道:“坏人来了,丫头别怕。爷爷在!”

    “其实不用这么急。”

    女人冰冷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

    沈隗肩膀一颤。

    对方缓缓出走酒垆。

    “各位,晚上好。”

    她伸出晶莹玉透的手指轻抹嘴角,雨水勾勒出妙曼身躯,充满力量的美感。

    黑暗中,一双双眼睛泛着赤红光芒,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

    但却无一人贸然上前。

    女子脚下鼓囊囊的布袋,满是猩红血迹。

    “刺啦!”

    一缕气刃,将其划开。

    面目全非的脸皮,皱巴巴地搭在烂肉堆上……

    “慧空!”有人失声喊了出来。

    “你们认识?”

    女子假意吃了一惊。

    接着,她慵懒地伸了一个懒腰。

    “哎,怎么说呢,略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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