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放风筝
一个月之后,奉命乔装售卖黄麻纸的绣衣督尉呈上来一份买过黄麻纸的客人名单,谢承细细翻看过后,只有两个人的身份引起了谢承的注意。
一个是沈庆之府中的小厮,一个是海盐公主的贴身侍女。按照常理来说一个是将军府一个是公主府,都不会用到这等粗糙的黄麻纸。
公主府的侍女只来过两次,可沈府的小厮却每两日都要来买上份。
半个时辰后,谢承已经到了沈府大门,之前他命苏木细细查过沈府的动向,一切如常,谢承其实并没有对沈府产生怀疑,但是证据摆在这里,有一丝可能他也不能放过。正好也有一段日子不曾登门沈府,也该去一趟了。
沈府。
褚游一大早就来了沈贻姝这里,两人一同作画,时间很快便过去了。距离沈贻姝上次出门已经很久了,正值春日,建康的春日是一年之中最舒服的时节,处处桃红柳绿,万紫千红。
褚游看着认真作画的沈贻姝提议道“我们去郊外放风筝吧,你也在家闷了好多天了,这时候的天气最适合放风筝了。”
沈贻姝似乎对放风筝没什么兴趣,可能褚游一直为了哄曾经那个喜欢出去玩的沈贻姝开心,经常想要带沈贻姝出府或是去参加各个府中的宴会。
褚游这种身份各家办个宴席或是聚会自是少不了邀请他。偏偏沈贻姝不喜欢这种热闹的场合,已经拒绝过他很多次了,这次的提议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褚游见她犹豫接着说“我们叫上明珠和徽鸣,一起去。这样可好?”
自从那次类似争吵的交谈之后,褚游面对沈贻姝的时候总有些小心翼翼,生怕哪句话说的不对惹沈贻姝不高兴了。其实沈贻姝也没有生他的气,只是两人的观点不同,这个时代之下,也不能说褚游的想法是错,沈贻姝只是想尽量与他避开这个话题就好了。
沈贻姝看着看着自己的神色中带着不确定的褚游,干脆的答应道“好。”
几个人拿着风筝走出沈府大门的时候,正好碰到了刚到的谢承和谢蕴。
谢蕴是谢承走到半路的时候去接上的,谢承自认为自己在沈贻姝和沈明珠几人面前面子还远不及谢蕴。
“阿芒,明珠阿姊,你们要去放风筝吗?”谢蕴一眼就看到他们手上拿着的风筝。
“额,是啊,你们是来找我祖父的吗,”沈明珠率先开口,任谁也能看出带着谢蕴的谢承找到一定不会是沈老将军,但是她生怕谢承是来找自己的。
谢蕴眨着天真的眼睛摇摇头”不是啊,我和阿兄是来找你和阿芒的。”
沈明珠就知道,躲也躲不过,难不成谢承还真想和自己成婚。
“找我们什么事啊。”沈明珠尴尬的问。
沈徽鸣见此状况忙开口邀请“不如我们一起去放风筝吧?”
“好啊,我们可以一起去嘛。”谢蕴看到风筝的那一刻就想和他们一起去了,只是有些不好意思主动开口。
沈明珠脚后跟悄悄的踩了沈徽鸣一脚,咬着牙小声道“就你话多。”
“那就一起去吧。”沈贻姝最终邀请。
最终六人一起来到了紫金山麓脚下的月牙湖,湖边南岸处有一片十分大的草地。
六人只带了四支风筝。
沈徽鸣又开始自作聪明“阿蕴妹妹,你来和我一起放风筝吧。明珠,你和谢郎君一起。”
沈明珠真是快受不了沈徽鸣了,在场的人只有他明知道自己心有所属,还偏偏将谢承和自己凑在一块儿。
“不要,我不习惯和别人同放一支风筝。”沈明珠说完也不管其他人率先跑了出去,拉着风筝线,肆意的奔跑起来。
谢承也不觉得尴尬,笑了笑“那我和阿芒妹妹一起放吧。”
沈贻姝愣在原地,什么阿芒妹妹,她作为沈贻姝这个身份什么时候和谢承这样熟悉了。要知道就算是在前世,谢承也从未叫过她如此肉麻的称呼。
“我把我的风筝让给谢郎君好了,我和阿芒一起放。”褚游把自己的风筝往谢承手里塞,谢承却不伸手接下来。
沈徽鸣和谢蕴早就结伴一起跑出去了,现在就只剩下他们三人,站在原地。
沈贻姝尴尬的不知该怎么解决时,谢承开口“我与景驰关系甚好,听闻阿芒妹妹救了他一命,谢某也甚是感激。我还听景驰说,阿芒妹妹十分关怀他,不若我们一起放风筝,我也可以同阿芒妹妹讲一讲景驰的故事。”
沈贻姝听罢,实在不懂谢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明明知道自己怀疑他,还要主动提起萧景驰。
“那我与谢郎君一起放吧。”
“那褚郎君请便吧。”谢承伸手将褚游的风筝推开,与沈贻姝一同走远。
褚游看着两人背影,皱起了眉“什么啊,明明是我想和阿芒一起放风筝来的,怎么最后剩我一个人。”
等沈贻姝和谢承的风筝慢慢飞向天空后,沈贻姝一边将手中的轴线慢慢向外绕,边看向身侧的谢承。
如今的他更加高大宽阔,和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当真不一样了。
“说吧。”
“什么?”谢承牵着手中的骨弦,抬头看着天上飞舞着的蝴蝶形状的红色纸鸢,在风中像有了生命一样肆意翻飞飘扬。
沈贻姝站住了脚“不是你要和我说有关于萧将军吗?”
谢承也停下来低头看着沈贻姝“我以为是你想问我一些什么?”
沈贻姝长叹一口气,她此刻已经笃定自己的猜想没有错,谢承就是萧景驰,除了带着伶雪记忆的沈贻姝除外,还有谁会去怀疑呢。
沈贻姝清楚的知道,自己对萧景驰的怀疑就是谢承最值得怀疑自己的地方。
但是就算认出来了又能怎样呢,就如同谢承此刻已经活生生的站在了她的面前,那些话还是不能说出口。
谢承接着问“你为何会认得那把匕首?”
沈贻姝根本不知该如何回答,那些事对于现在的沈贻姝来说已经掩埋在心中,只字不该提起。
“我不认识,只是觉得有些眼熟。”沈贻姝克制着情绪,让自己平静的与谢承对视。
“是吗。那把匕首是我送给景驰的,匕首的主人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话,她说,她自己是只没人要的鸟儿,认识我之后,便成了有线牵引着的风筝,有我在,她就不会无处可去了。”
谢承顿了顿“可现在,那根线断了,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沈贻姝听出来谢承语气中的悲凉,看到了他眼里藏不住的哀戚。这副神情让她心中涌出丝丝麻麻的疼,又不敢相信,可是,谢承,你也会因此而伤心吗?这根线不是你亲手扯断的吗?
沈贻姝把手中的线轴扔到了谢承手中,独自一人走到了树下坐着。
谢承没有跟上来,或许谢承此刻也想自己静静。
沈贻姝靠着树干,视线从远处的沈徽鸣和谢蕴,再到沈明珠,褚游,最后落在仰着头看着风筝的谢承身上。
谢承一共救了她三次才决定带上她的。年少时候的谢承和现在完全不同。第一次见他到时候,如同初升的太阳一般耀眼明亮,矜贵疏离却不高高在上,第二次见他的时候,尽管自己十分狼狈,谢承还是一眼认出来她,眼中没有瞧不起,也没有嫌恶。
那日是元嘉十五年的冬至,虽说南方的冬日不会寒冷到冻死人的地步,但是小小的伶雪身上还穿着秋日的衣裙,袖子是破的,裙摆是破的,甚至肩膀处的衣料扯着口子。
在一家糕点铺前,伶雪浑身脏兮兮的,头发散乱着,她已经被柳府赶出来整整一个月了,也是她第三天吃不上饭的日子。就连这条街上的小乞丐都抱团排挤她,欺辱她,因为她从来不将自己要来的吃食,银钱分给一个叫阿毛的乞丐头子。
于是他们驱赶她,抢她的吃的,半夜里在她睡着了之后偷偷打她。
她走了好几条街才走到离那几个小乞丐远一些的地方。可是这条街和那些地方不一样,这条街上时常会有牛车压着石子经过,也常有高大的马匹驰骋而过。最少的就是来来往往的行人,牛车里的都是高门显贵,马背上的都是将军官兵。他们这种人看到自己都会嫌脏,更不会走下牛车胯下马施舍她些什么了。
风呼呼的刮过,伶雪很饿很冷,她缩在一个墙角看着对面铺子里色泽诱人,香香甜甜的糕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她知道偷东西是不对的,但是真的好想跑过去偷拿两块栗子糕啊。
伶雪最终还是没去,一辆牛车在她眼前经过,很慢,但是风太大了还是扬起了灰尘扑在了她的脸上。
当她再睁开眼的时候,她看到了谢承,一身月白色锦袍的谢承正在糕点铺前买糕点。
伶雪下意识的走上前,停在了谢承旁边,她一句话没说渴望的看着谢承手里的糕点,没忍住咽了咽口水。
是的,伶雪认出来了谢承,她没期望谢承还记得她是谁,更何况自己现在这副狼狈的样子,简直在这站在这条街上都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尤其是与对面干净的,矜贵的,大方的买糕点谢承相比,她的肮脏,粗鄙,局促是那么的突兀。
但是她潜意识的认为谢承是个好人,或许自己的做法是对着善良的心软的人的赤裸裸的心理绑架,也许这样既没自尊也没道理。
可是,饿了三天的人还能顾得上自尊是什么吗,这是他们贵族中人才配拥有的。
“起来起来,小乞儿,别挡在这里小心碰脏了贵人。”这声音将伶雪惊得瑟索了一下,原来是掌柜的发现了她,要将她轰走。
谢承好像是认出她来了,他挥手打断掌柜的,还将手中的两包糕点都递到了她手上。
“你怎么在这里?是被赶出来了吗?”
伶雪捧着糕点,小心翼翼的护在怀里,点点头。
“你没地方可去了吗?”
伶雪又点点头,又摇摇头,她不敢抬起眼与谢承对视,她怕自己的肮脏会玷污了谢承的一身清辉。
她从小没有家,算得上无处可去,但是她游荡在健康的街巷中,在哪里她都可以睡到天明。
谢承让掌柜的又包了两份糕点,重新拎在了手里。思考了片刻,将荷包里的一块碎银子递给了伶雪。
“我回去和我阿娘说一下,她若是同意你去谢府当差,我便来此处寻你。你先拿着这钱去买身衣服,住进客栈里。”
谢承向来懂规矩,更是懂谢府的规矩。每一个婢子侍从都是严格挑选过身家清白的,不会是因为他带回去的就破格领进府,若是阿娘同意了,调查过后也是清清白白的,他定会来寻她。
伶雪知道自己是因为拿捏了谢承的心善,但是这个机会她还是想接住,终于抬起头看着谢承,点下来头。
之后的每日,伶雪都在这里等他,她买了一件干净的衣服,将自己收拾干净。她没去客栈,剩下的钱留着买包子。
一天又一天,糕点铺的掌柜的每次都会赶她,可她还是会来,整整一个月,钱花完了,谢承还是没有再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