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忆前世
两个月过去,沈贻姝身体越发康健起来,面色也日渐红润。面颊也不再凹陷,圆润了起来,不见两月前的消瘦之态。
重活一世已有两月,沈贻姝虽然还会经常梦到前世死去的那个夜晚,每当她大汗淋漓的从梦中惊醒的时候,她都会忍不住的想起九年前第一次遇到他时的境况。已隔了一世,却还是清晰的记得每一个瞬间。
前世
元嘉十五年末,正值亚岁,时下流行拜冬礼俗。
尚书令柳元景在府中设宴,他的长子柳亦知邀请当朝太尉谢澹的长孙谢承来此赴宴。两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从小吵吵闹闹的一起长大,一同读书练武,算得上是总角之交。
两个少年在前厅的宴席结束后,正打算一起到柳亦知的院子里的时候,不巧看到偏厅里吵吵闹闹的。
一个八九岁大的小婢子浑身湿淋淋的正被两三个稍大一些的婢子推搡着,地上散落了一只银碗,里面的吃食也洒落了出来。
“就是这个小贱蹄子,这么小的年纪就知道往小郎君的院子里晃悠。也不知道安的什么龌龊心思。”
“就是,还不过十岁,就这般心机,迎香姐姐,这往后衡竹院哪还有你的位置呢。”
被叫做迎香的婢子一听这话更是气不过的一把抓住了这小婢子的腕子“就凭你,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吧”说着就要把她往一旁的矮几上搡过去。
谢承和柳亦知刚路过这偏殿的时候就看到这一幕,谢承几不可察的皱了下眉头,正等着柳亦知来处置,就见他烦躁的看了一眼便要走。
“你不打算管?”
“和我有甚关系,最烦她们这副争来争去的样子了,不必管,我才懒得去给她们断案,一会让我母亲身边的嬷嬷来处置他们,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
谢承看着柳亦知烦不胜烦的样子,也打算一同离去好了,毕竟不是在谢府,便不去多管这闲事罢了。
只听砰的一声,却是这唤作迎香的婢子栽在了这矮几上,这声响不由引得谢承又看了过去。
只见这小姑娘湿哒哒的,发丝都黏在了白嫩嫩的小脸上,眸子里却冷静的出奇,沉沉的看着周围几个婢子。这么久了都一声未吭,却一把能把身量已大她许多的迎香给推开。
迎香见她竟力气如此之大,站起来便挥着巴掌冲这小婢子的脸上扇过来。
“这等没规矩的婢子都动手打人了,你还打算袖手旁观吗?”谢承凉飕飕的问旁边的柳亦知,声音倒是直接冲着迎香过来的。
迎香的手还没碰到她的脸就被声音打断,只见一旁的婢女纷纷福身行礼,慌张的扭过身来就看到谢承走了过来。
柳亦知见谢承都已经出口阻拦了,也就不耐烦的跟了过来,他院子里这些婢女们时有发生这些事,他自觉是管也管不过来的。
再说了,他一向懒得去管这些小女子间弯弯绕绕的心思,便一直都是推给府里的嬷嬷和管事的。大不了闹大了,捅到了母亲那里去,直接丢到庄子里或者发卖了出去就好。
“在这里闹什么闹,也不嫌丢人,竹青,去把管事嬷嬷唤来。”
“都是这新来的婢子不懂事,冲撞了两位郎君,奴婢这就把这里收拾好。”迎香是柳亦知院子里的一等仆役,于是她率先出声解释一番。
“我不耐烦管你们之间的这些弯弯绕绕的小心思,这次是叫我瞧见了,不得不管教你们,以后注意些规矩,一会等着领管事嬷嬷的罚罢,一人十板子。”柳亦知满脸烦闷的训道。
“这便是你的处理,不问缘由,不辨对错,如此随意的处置,日后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她们怕是还要日渐嚣张的欺压。”谢承不满于柳亦知的不痛不痒,不辨是非。
柳亦知并不觉得自己的处置有什么问题,几个婢子罢了,一人打上几板子,看他们谁还敢不老实。
陈郡谢氏一族乃是几朝以来的当轴世族。世家向来门第高贵,世代为官,是极重规矩的。而谢氏不仅在这建康之中是地位最为显赫的贵族,就算再朝堂之上,谢家子弟也都是身居高位。
谢承和柳亦知比起来更是重规守矩许多,但他也不是个爱好管闲事的性格。柳亦知也不知他今天是抽什么风,偏偏要来处置了这几个侍女。
“你们几个怎么回事,竟都闹到了郎君跟前来。”管事嬷嬷跟在竹青后面走了过来“府里下人不懂事,冲撞了谢郎君们,我这就把她们领走发落了去。”
“不忙,就在这处置吧。”谢承坚持道。
“这”
“就听谢承的罢,这次我也好好听听到底是什么缘由,竟在院子里就大打出手了。省的我院子里总是鸡飞狗跳的不安宁。”柳亦知见谢承虽面上不动声色,却已是主动开口两次了,也只好应下。
谢承和柳亦知坐到了桌案两侧的文椅上,管事嬷嬷站在一侧。几位婢女皆跪在堂下。
“你们谁来先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何故都动上手了?”柳亦知问道。
“郎君,是伶雪先把奴婢推到案几上的。”迎香边委屈的说着还把小臂撩起来给柳亦知看,应是刚刚磕到了,现下皮肤上已微微透出些许青色。
“就是的,都是这伶雪先推了迎香姐姐的,我们可没招惹她,她就先动手了。”其余两个凑热闹的婢女纷纷张嘴帮衬着七嘴八舌道。
反而是这叫做伶雪的小婢子一声不吭,头也不抬地跪着。
谢承分明看到了是这迎香先去拽她的,她不过是为了挣脱才把迎香甩了出去的,但是为何她又不做任何的解释呢。难不成是个哑巴?
谢承等了一会儿见她还是低着头不吭声,终究没忍住说到“我分明看到了,是你先去拉扯她的,怎么成了她先推你。”
迎香见谢承这么说,也不说话了。
“那你说说她为何全身都湿透了,难不成是她自己浇的?”谢承再次发问。
这会儿倒是安静了,全都使劲低着头,没一个人作声。
“说,到底为什么泼她一身水!”柳亦知可没这么好的耐心,疾声厉色道。
“因,因为,她总是偷偷的往郎君身边凑,这次又被我抓到了,竟想趁着今日宴席人多就要送吃食到郎君你的院子里去,衡竹院往往只有我和迎芳才能进出的,她凭什么到到我们衡竹院来”迎香越说越发的底气不足起来。
柳亦知气的啪的一声手拍到了旁边的案几上。
“简直不知所云,不说我就从没见过她,何以来的老往我身边凑。再说了,你是什么身份,都做起衡竹院的主来了!”柳亦知声音越说越冷,此时已经气的不知在说什么好了。
旁边的管事嬷嬷听了这一通也终于是弄明白了,柳亦知翻过新年马上就要十三岁,如今已是身量不俗,更何况柳亦知长得相貌堂堂的样子,恐怕早已经引得这些婢子一个一个的心思不正。
“尚书府的郎君岂是你们这些婢子可以肖想的,是夫人叫这伶雪给小郎君送去酪浆,连夫人的吩咐你们也敢插手?”管事嬷嬷呵斥道,随即扭身冲着两位郎君福了一礼继续说道“倒是叫谢小郎君看了咱们府里的笑话。”
“无妨,既然冤枉了人,还请嬷嬷秉公处理,切不要让这些偭规越矩的坏了尚书府的名声。”
柳亦知摆手示意管事嬷嬷把这几个婢子带下去。
只见谢承起身走到伶雪身前,递过去一方素帕。伶雪还在跪着尚未起身,慢慢抬起了头,神色还是一如既往冷清。
“为何还不起身,既然你自知无错,方才为何一言不发?”谢承不解的问道。
伶雪听到这话面色终于有了一丝反应,眼神中透出一丝悲伤“像奴婢这种身份,人微言轻,就算说了有谁会听,就算奴婢所说才是真相,奴婢不认为谁都会像郎君一样公道。”
谢承看着年纪小小的女孩平静的说完这几句话,愣了一瞬,还是蹲下伸手把手帕塞到了她手里。“既然不相信旁人,就相信自己,以一己之力努力活下去。”
沈贻姝回想起前世十几年,很多事都已记不清,可和谢承的前三次相遇,尽管已隔一世却仍历历在目。也不知如今的谢承怎么样了,是不是解决了自己这个隐患他就更能无所顾忌的筹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