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春风来
男子一回屋就看到屋内的女子还是不停的抹着眼泪,忙哄道“快别哭了,阿芒这不是好了吗,熬了这么多天你别又病倒了,谁来照顾阿芒!天还没大亮,让阿芒在休息一会儿。”
女子听到也忙起身说“阿芒,你刚醒过来精神还没恢复,再睡一会吧,等天亮了阿娘和阿父再来看你。”伶雪乖愣的点了一下头。
男子将女子揽了起来,边对着银红说“你和绿沈今夜陪在阿芒身边,有什么情况就去璟轩院唤我。”边将侍从拿来的披风披到了女子身上,随后两人一起走了出去。
灯火通明了多日的宅院终于在今夜熄了灯,只女孩的屋子还点着几盏油灯,绿沈换好衣服也走到了屋内和银红一起守在榻旁。
伶雪躺在榻上回想着刚才的种种,她听到男子和女子唤她“阿芒”,还说他们是自己的阿娘和阿父。她使劲想着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到底之前的人生是真实的还是现在她才是真正活着的,难道之前她所经历的十八年都是一场梦吗?
可是那是活生生的十八年啊,从小便被家人抛弃,从她有记忆起便在四处流浪,直到被他救了一次又一次,又带她去练武,教她保护自己,从那之后她便心甘情愿帮他做任何事,直到死的前一刻。
在那个院子里她迎来了一拨又一拨的黑衣人,就算她的剑不知道在缠斗中被打落在哪里了,她还是扛住了。
当远处飞来的那支箭穿过她身体的那一刻痛觉是那么清晰,最后看到的那个图案简直在黑暗中都能刺到她的眼睛发疼。
可为什么现在的触感也是如此真实呢明明死在了皓月当空的夜晚,现在的她却能清晰的听到屋外噼里啪啦的落雨声。带着重重的疑问昏昏沉沉中,伶雪又昏睡了过去。
忽然间天旋地转,伶雪好似像灵魂一般飘在了空中,她打量了一圈,发现这就是她刚刚醒来的屋子。
“你是谁?”伶雪看着眼前躺在榻上的女孩问道。
“我是沈贻姝。”
“你是阿芒?”
“阿芒是我的乳名,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你就是以后的沈贻姝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更不清楚为什么我还能见你一面。但是我没有时间了。”沈贻姝语气越发缓慢。
伶雪静静地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我从娘胎里就带了病,一出生就患有弱症,从小哪里都不能去,不能吹风,不能淋雨。更不能和伙伴们一样跑跑跳跳的一起玩耍,我几乎就在这个院子里长大。没去过建康以外的地方,甚至连建康的风貌我都没怎么见过。”沈贻姝缓了几瞬后接着说道“其实我很羡慕我阿姊,她哪里都可以去,甚至可以跟着祖父学功夫。我很不喜欢我这具没用的身子,什么都干不了,我还总是看到阿娘因为我的弱症偷偷掉眼泪,阿父也总满面愁容的,这都是我害的。终于我还是坚持不下去了,困在这宅院之中的日子一点意思都没有快把我憋得透不过气了。但是我还是想要活下去,因为阿娘和阿父,他们一直以来看护我像珍宝一样,舍不得我受一点疼。”说着沈贻姝就越发的没有力气了。伶雪走上前去想要握住她的手,却发现沈贻姝的身躯慢慢的越来越虚无。
沈贻姝长舒了一口气接着说“从前,我就偷听到府医说过我可能活不过十二岁,这次果然我真的到了离开的时候了。可能上天是派你来接替我的,虽然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我知道这对你也不公平,但我只请求你一件事,求你一定要帮我对阿娘和阿父尽孝。就当回报我送你我这条命吧。”
沈贻姝抬起手想要回握住聆雪的手,却怎么也抬不起来。伶雪见状赶紧抓紧她的手却发现手里的触感却越来越空洞,像流沙般无法紧握。
沈贻姝只剩下断断续续的音节“答应、我 好不好”
伶雪眼睛发红的盯着眼前的女孩沉重的点了点头,这种情况无论如何她都要答应。她知道沈贻姝马上就要消失了,怕沈贻姝看不真切,又忙凑近对着沈贻姝说“好,我答应你。”沈贻姝听到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似乎嘴角还微微弯着。
第二日清晨,一夜酣畅的大雨洗的长空澄澈,院子里恢复了往日的生机,院子里婢女和侍从们的脸上也出现了久久没见的笑颜,井井有条的洒扫着庭院,还一边相互之间细细耳语着。
院门旁中的几棵海棠树叶在一夜之间绽开了一两片花瓣,海棠花的枝干盘曲而上,零零落落的点缀着嫩绿和淡茜。
伶雪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环扫了一遍,发现自己还在这里。想着那似梦似幻的片段,静静爬下床走到妆奁旁的铜镜前,打量着自己现在的样子。
镜中的女孩身形单薄,肌肤胜雪,脸色十分苍白,看起来因一直以来的幼疾显得十分孱弱。虽被病症磋磨的看起来不甚有精神,却无法掩盖的面容姣好,眉目如画,翘鼻微挺,唇形饱满,十二岁的少女本应是活泼圆润的,她却瘦成了瓜子脸,脸颊也微微凹陷着,本就巴掌大的小脸衬得眼睛更加大了。
这下她更加确定自己不再是伶雪了,准确的说是这世上今后都没有伶雪了。不只容貌还是身份上,她现在都已是十二岁的沈贻姝,她会替她接着活下去,替她成长,代她尽孝。
她坐在铜镜前发愣“没想到上天还真的垂怜了我一次,赐给了我前世面都没见过的阿父阿母。”
伶雪现在已经慢慢接受这件事,思绪便开始清晰起来,虽还分析不出自己具体所处的地方和自己的身份,但是从她在这屋子里醒来的第一眼便能看的出来,以这里的陈设布局以及婢子们的穿着可以确定这应是在大宋的都城。
“阿芒呢,醒了没有?”男子和女子一起从院门走了进来。
院中婢女简单行礼后答道“一炷香前女郎还在睡着。”说罢便随行一齐向屋内走来。
正在低着头想东想西的沈贻姝听到声响便扭头看向门口,也许是昨天还完全没有适应这莫名其妙的重生和这突如其来的新身份,倒是一直没有看清楚昨日男子和女子的长相,这下她仔细打量着走进来的沈父沈母。
男子似是刚刚下朝,身着南朝官制青色大袖衫,头戴镂空银质小冠,身长八尺,风姿特秀,完全看不出竟有四十来岁的年纪了。长相来看虽是和镜中的自己不似多么相像却也是容貌非凡,五官深邃,眼眸里透着关切和疼爱。
一旁携手走来的女子身形高挑清瘦,身着霞色大袖交领上儒,紧束腰襕,长裙曳地。头梳垂髻,只简单簪一只玉垂扇步摇,面上虽未施粉黛,却眉若轻烟,杏眸流光,只脸上略带了一丝病容,神色中挂满担忧,越发显得清丽出尘。仔细看来,沈贻姝这才知道自己的这副好容貌是随了谁来。
沈贻姝缓缓起身踱步到外屋时,恰好他们也刚行至门口。沈贻姝慢慢适应着新身体和新身份,看着以后就是自己的阿父阿母的两人便想要福身行礼。
沈母见状快步走上前忙把她揽了起来。“阿芒衣服都没穿好怎么就自己下榻了,醒了也不唤婢子过来服侍。快坐到榻上去,现在的天气还有些凉气,身体刚好点别又感了风寒。”说着就揽着她到了榻上。
银红和绿沈也赶紧告罪,接着两人便忙活起来,开始侍奉沈贻姝洗漱穿衣。
待沈贻姝穿戴好,沈父便开始吩咐婢女传早膳,沈母边领着沈贻姝往外屋走边温柔的解释道“这段时间你身体刚刚好转不宜多走动,我和你父亲有空的时候就来陪你一起用饭,你身子现下还没好利索,阿母自然是放心不下的。”
沈贻姝现在还不知道该如何与父母间怎么相处,但想来原来的沈贻姝也是个温和的性子,边温声应道“好”。
待吃食全都摆放到方几上,沈贻姝和沈父沈母跪坐在三周,婢女在一侧侍候着,沈贻姝盯着桌子上的饭菜,一碟香香脆脆洒满芝麻的胡饼,一瓦罐里是菰菌鱼羹,一盘清炒芸苔,几碟小菜,还有三碗清汤劳丸。
独沈贻姝面前还多了一碗煮的黏黏糊糊是白粥,虽于沈家这种人家来说这早膳已是十分简单但对于从小过惯了饥一餐饱一餐的伶雪已经相当丰盛。
沈母看着已经愣住的沈贻姝轻声哄着“你刚大病未愈,所以早膳便准备的简单清淡了许多,等你身体大好了,阿娘亲手给你做你最爱吃的鳢鱼脯和五味脯好不好?”
沈贻姝愣是没想到这已经算是这算是简单,藏住心中所想,冲着沈母乖觉的点点头。
三人开始用饭,沈父和沈母边吃边和婢女一起照看着沈贻姝,尤其沈母恨不得亲手来喂她吃饭。
沈贻姝这边从吃了第一口开始就开始感叹这府中所谓的简单吃食竟如此美味,在洛阳的那半年多,可谓是没有好好用过什么饭食,所以她十分专注的吃起饭来。
沈父和沈母见如此食欲大振的沈贻姝也都不免惊讶,要知道往常的沈贻姝在吃食上偏爱一些重口味的,每次因为身体原因要她吃的清淡一些的时候总是撅着嘴吃不下多少,偏对着心软的沈父撒着娇要她那些重口的吃食和她最喜欢的零食。
沈父却也偏偏抵挡不了小女儿的无赖,每次都在沈母警告的眼神中破例给她。以至于今天沈父与沈母来陪沈贻姝用饭,生怕沈贻姝又无赖撒娇,一道稍微油腻重口的吃食都没有上。惊讶之余看到如此有食欲的沈贻姝他们也都放心下来,吃的下便代表着身体有所好转。
他们本就心疼的很沈贻姝这骨头上挂不下二两肉的小体格,多想着她能多吃点赶紧变成一个白白胖胖健健康康能活蹦乱跳的小女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