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忽如一夜
元嘉二十四年春。
在大魏都城的一座不起眼的宅院中,窗子上木门上都喷洒着血迹,沉寂中只剩下一个人的喘息声,院中躺着几具被匕首刺伤喉管的尸体。
身着一袭黑衣的女子,蜷在窗下,口吐黑血,身上不知已有多少伤口,胸口处刺着一支银色羽箭。
伶雪摸着自己的胸口,鲜血正在源源不断的从胸口处往外淌,这时的她已经快没多少力气,气息也由急促变得沉重,她凝着心神在屏息的一瞬,左手一把握住箭杆向外抽出。瞬间血液喷薄而出,溅了自己一脸。
一个时辰前,伶雪奉命来刺杀大魏赫赫有名的护城总将宇文止。今日是她最后的机会了,她此时正埋伏在这座隐蔽小院屋顶之上,这里是宇文止金屋藏娇的地方。
伶雪从将军府一路尾随至这座院子,本想趁其不备,将宇文止悄无声息的解决在这座见不得人的宅院中。
伶雪已经暗中跟了半年,对宇文止每日的生活起居简直了如指掌,每每与这外室厮混时,是宇文止一日中最无戒备的时刻。只因为这大魏的当朝第一将军尚公主,他每日在家面对着当朝公主那副高高在上的脸简直快要透不过气了。
这院中住着一位花容月貌的年轻女子,每日都在这个时辰等着宇文止的到来,两人会一起用晚饭,像一对平常夫妻一般。
论起武功,她也许并没有把握,但好在她已提前将月魂消放在了这女子为宇文止准备的饭菜之中。
伶雪悄悄的伏在房顶之上,等着当宇文止进了屋内,直等到两人用完饭后,正当两人迫不及待浓情蜜意的调情之时。伶雪破窗而入,利刃瞬间擦过两人的脖颈,还未等两人发出声响,血便漫了一地。
伶雪正擦拭着剑刃之时,一大批黑衣人却忽涌而来。
她听到屋外的脚步声,起身飞向了屋顶之上,屹立于房檐,观察着四周的情况,任务结束本不应恋战,可四周围满了黑衣人。
伶雪利剑出鞘想要突围出去,她腾空而起,旋身挥剑与黑衣人缠斗起来。长剑挥洒,刺眼的剑芒直冲而起宛如绚烂的银龙。当她解决完院中所有的黑衣时,身上也不免伤痕累累。
正当她拖着身子想要快速离开之时,从四周飞来的箭矢都只对着她一人,她手腕一翻,袖中的暗器脱手而出,将四面而来的箭纷纷弹开。
可是还是有一支银色羽箭正中她的胸口,箭上有毒,她当下便知道自己活不过今晚了。
清亮的月色折射在银色的箭头上,反射出的光简直要刺伤女子的眼睛,她眯着眼颤抖着手拿起箭羽,趁着月光看到了箭头上的图腾后,她一下子就泄了力气。
自从七年前被那人救下之后,她就知道总就有这么一天的,但是她从来没想过这一天会来的这样早,最让她无法想到的是,她会死在自己最爱的人手中。
喉咙里又涌出了一股腥甜的味道,血立即喷了出来,伶雪苦笑了一下,手中握紧那把一直都别在腰间的玄色匕首。
最后她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她心里想“今天的月亮可真圆啊!这短短的十几年真是太苦了,若人有下辈子,可愿我有家可归,有家人相伴。这苦日子终是过够了,也好,就这样解脱吧。”
可她苦笑,人啊哪会有什么下辈子呢,人这一生总是会走到尽头的。她的嘴角慢慢放平,眼皮也越来越沉重。
渐渐的这个院子里连最后的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与此同时,天已经黑透了的建康城笼罩在一片沉寂之中,风雨欲来。高大的城墙和雄伟的城楼巍峨耸立着,星子在漆黑的夜幕中零零碎碎的闪过几瞬便被黑瀑压过。此时,城中黑漆漆的,城墙上的烽火在夜色中摇曳闪烁,各家都门窗紧闭,等着可能随时会来的大雨。
只一座宅院中仍灯火通明,一间屋内明亮如昼,油灯闪着,案上的吃食一动未动的摆放着,一位身着寝衣的瘦弱女子伏在塌前,手里一直抚握着十来岁女孩苍白无血色的手。
“阿苧,丑时了,去歇息一会罢,你已经在这守了五天了。我来陪阿芒一会儿,过两个时辰你再来换我。”男人走进屋内看向卧在局脚床一侧的女子,女子看上也只三十来岁,因平时保养得当,尽管已苦熬了几日看上去也只是面色苍白,而美貌未减半分。
“我还不累,你去看看给阿芒煎的药好了没有,我该喂她吃药了。”女子一动未动的盯着榻上的女孩,确认着女孩的呼吸,苍如白纸的小脸紧闭着双眼,十二岁的女孩看上去只有八九岁一般,一动不动,丝毫没有生机。
男人的一声叹息刚落下,侍女绿沈脚步匆匆的端着药走了进来微微俯身道:“府君、夫人,药煎好了,我喂女郎喝药罢。”
床边的女子勉强用手肘支起身子,用手捶打了几下发麻的腿,伸手接过药碗,
“我来。”
她脸上一副困倦的模样,布满血丝的眸子用尽力气支撑着,看着随时要倒下的样子。
男人上前一步一手夺过药碗,一手扶过女子,顺手把药递给婢子无可奈何的说道“我先送夫人去休息,你看顾好阿芒。”
绿沈伏在榻旁,用汤匙舀起药汁,递到榻上女孩的唇边,刚送进去就顺着唇角流了下来。绿沈赶紧用帕子轻抚掉,边重复着动作,眼泪却涌了出来,急得啜泣出声“求求各路神仙了,让我家女郎快点好起来吧!”
榻上的女孩听到细微的声音,颤了颤眼睫,缓缓地抬起了眼皮,被光亮刺的眯了眯眼,缓了几瞬后随即看着陌生的周围打量了起来,床榻两侧挂有绛罗帐,帐角悬铃,金银交错。
榻边摆放着一则沉木香几,上面摆放着银质凿缕香炉。再远几步放着吃食的矮几旁是一面银涂漆彩绘屏风,地板上铺着毯子,到处都点着油灯。
虽头脑还尚未清醒,她的手下意识缓缓的去摸自己从不离身绑在腰侧的匕首,却什么也没摸到。瞬间清醒了大半,视线看着屋子游移了一圈后,落在了眼前低泣的侍女身上。
视线碰撞的一霎,绿沈手中的木碗骤然松手,剩下半碗的药汁洒在了锦被上,氤出了一滩湿渍。绿沈手忙脚乱的擦了两下,眼中满是惊喜和激动,随即踉跄着跑了出去。
“女郎醒了,女郎醒了”
突然,一阵狂风吹过,卷起了尘土和落叶,使得整个建康城变得模糊不清。紧接着,雷电交加,暴雨如注。雨点砸在古老的建筑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风呼啸而起,本应多雨的建康也在闷了快半个月之后终于迎来了这场春雨。
绿沈顾不上这忽然而至的大雨,跑出院子,穿过走廊,走进璟轩院的时候已经湿了大半,她却好似恍然未觉的拍打着屋门,男子应声开门,看到慌张的婢女一下也慌了神,着急的问道:“阿芒怎么了”
绿沈边哭边说:“女郎醒了。”
男子还未回身去叫刚刚睡着的女子,女子便拖拉着木屐奔到了门前,听到婢女的话一下子就冲出了门外,这时院门的的侍从也支着竹伞走了过来,男子快步进屋取了女子的外袍披在她身上,一行人便踏入雨中,快步的向女孩的屋子走去。
伶雪反复闭上眼睛又睁开眼睛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依然没有消失,她缓缓地抬起了左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上,没有伤口,又稍加用力的按了一下,也没有痛觉。只觉浑身提不起力气。
她的脑子里一片混沌,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梦境还是幻觉,于是她扶着床边刚想一点点蹭起来,刚要坐起来的时候。从门外冲进来的女子就扑到了榻上,把她搂在了怀里,一年用力的抱着一边伏在她肩头痛哭着说:“阿芒,你终于醒了,可把阿娘吓坏了”
伶雪呆楞住了片刻后便感受到了女子身上的丝丝凉气却带着让人心安的味道。
“快把阿芒放开,她刚醒过来身体还没恢复,”紧随而后冲进来的男子也坐到了榻边。女子一边抹眼泪一边放开女孩,扶着女孩靠在了塌上,看着眼神无措的女孩说“是阿娘不好,是阿娘太激动了,你刚醒过来,现在哪里不舒服?渴不渴、饿不饿?绿沈快去端点吃食过来。沈郎快叫府医过来。”
男子也眼圈泛红着看着床上的女孩说“早就吩咐下去了”话音刚落,银红便端着粟粥和乳饼走了过来,女子一手接过粥碗,轻轻的舀了一匙,放到唇边吹了两下递到了女孩嘴边。 伶雪望着床边陌生的男子和女子还有外屋的一众侍女已经放弃思考,反正一时也想不明白,便听话认命的张开嘴咽下粟粥。
待一碗粥喝完,又吃了半块乳饼后,府医早已候在门外。
男子看阿芒吃完收拾完毕,忙把府医通传进来,府医看着已经清醒过来的女孩也是十分激动,待府医上前把脉之后,略微沉思几许,又重新搭脉仔细查看。
旁边男子和女子都在紧张的等待府医说点什么,又见府医眉头紧锁,又换到另一只手上诊脉,随之略带不解道“从女郎的脉象来看,来迟去疾,此出迟入疾,名曰‘内实外虚’,因此这次的急症算是熬过去了。”
旁边男子和女子刚松了一口气,就又听到府医说“不过,此次急症来的又急又凶,因夫人怀胎之时身子便不太爽利,女郎又不足月便被产下,从出生之时便患有弱症,能活过一纪便都很是凶险,若女郎可以顺利到明年开春便是劫数已过。脉象来看的话,现下女郎身体已没什么大碍,只需要喝一些日常滋补的汤药加以调理就好,等下我会开一个调理的方子,每日一副。”
府医说着往外走,并用眼神示意男子一起道屋外说话,两人一起走到廊下,府医沉吟片刻说到“因在下也跟随府君多年,从小看着女郎长大,便也只好直言,女郎此次脉象确实很怪,按之前的脉象来看,女郎是从小的弱症很是艰难的,这次大病过后反而脉象平稳,和常人无异,这种情况我行医多年也没有遇到过,小人怕是才疏学浅,请大人多请几名医官来诊断一二,方可放心。”
男子扶起府医作揖的手肘“良药苦口,忠言逆耳这个道理我醒得。明日我便去向陛下求请医官来为阿芒诊治。”府医点头行礼后便随侍打着伞从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