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葬身火海
沈玉华听到这里,此前被云山雾罩着的一切,在瞬间变得明了。
她指着徐婉清,含恨重重道:“是你,是你,一切都是你在背后搞鬼……你可真够狠辣绝情,为了陷害我,连自己怀中的骨肉都舍得拿出来牺牲。”
听到骨肉两个字,徐婉清的眸光变得晦暗不明,低声喃喃:“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本宫已有太子,能拿这个孩子扳倒你,也值了……”
一种难言的惆怅酸楚瞬间涨满沈玉华的胸腔。
想她当初怀有身孕时,恰逢太后崩,举国哀悼,时时处处磕头行礼,不免动了胎气,导致流产。
经此一事,沈玉华元气大伤,身体一落千丈。
后来,太医说她宫寒体虚、气血不足,需好好调理一番才能怀孕。
隔了几年,老天眷顾,沈玉华又有了喜讯。可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太医就说她身子骨不好,需好好保胎。且以后生产时会很艰难,恐有危险。
加之先前的教训,坤宁宫上上下下小心再小心。
然而,那个孩子还是没能保住。
自此之后,沈玉华就再也没能有过身孕。
这是她心中一辈子的伤痛,偏偏徐婉清还要拿这种事来刺激她。
徐婉清明明是自己故意摔下楼梯,宫中却谣言四起,说皇后骄纵善妒,因自己不能生育,所以嫉恨后妃有孕,故意将身怀六甲的徐贵妃推下楼梯……
这种说法听起来似乎很合理,因为没有人会拿自己的孩子开玩笑,没有人会拿自己的身体做赌注。
何况当时宫人都被遣离,现场只有她们两位当事人。
若非沈玉华亲身经历,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毕竟,一直以来,她是多么地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啊!
沈玉华神思漂游间,徐婉清的声音再度响起:
“姐姐还不知道吧,皇上赏赐给姐姐独享的温补养颜汤,可是含有避子汤的功效。”
“还有姐姐第二次怀孕,明明当时万般小心,为何姐姐的孩子却没能保住,那可是皇上的手笔啊……”
“妹妹猜,皇上一定是忌惮姐姐家族势力太大,怕姐姐生下含沈氏血脉的嫡长子……”
“你说什么?”沈玉华如遭雷劈,脑中嗡嗡作响,厉声打断徐婉清。
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沈玉华猛地从床上跳下地,赤脚走到徐婉清面前,怒瞪着她喝道:“休要胡言乱语!你那时还未入宫,怎能知道这些……谁会相信你的鬼话!”
“信不信由你,妹妹也是无意中知晓此事。”徐婉清目光复杂,语气中夹杂着几分莫名的惆怅。
沈玉华带着审视的目光仔细打量对方,想从她的神情中看出什么端倪。
若徐婉清说的是真的,此刻她应该非常畅快吧。
可徐婉清唇角虽噙着笑,然而她的眼神中却透出几分难以察觉的愁绪。
沈玉华看不明白,也想不明白。过往种种,在脑中痛苦地交织,混乱错杂,没有头绪。
仔细回想,当时太医只说好好保胎即可,可没有说这个孩子一定保不住,会流产。还有后来,她为什么一直没能再怀上孩子?
一下子接收了太多信息,沈玉华脑中一团乱麻。然而说不上为什么,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徐婉清所言非虚。
一切都是空中楼阁,只有孩子才是自己的,可萧恒连自己这点做母亲的权利也要剥夺掉。
他难道不知道,自己多么地想要一个孩子!
要是有了孩子,她沈玉华怎么会沦落到如此田地。
如今结局,在徐婉清的儿子被立为太子时,就已经注定。
宫中之人哪一个不是人精,一个个惯会见风使舵。太子一立,谁还会真心效忠她这个没有子嗣可依靠的花架子。恐怕宫人们早就上赶着对徐婉清投诚表忠心了吧!
徐婉清理了理自己的衣襟,也不管沈玉华相信不相信,盯着她继续道:
“先皇时,皇权分散,他的很多决策都受到世家大族的裹挟……他韬光养晦十余载,才连根拔除了最不安分的三大氏族。”
“皇上登基后,既依仗沈家,又忌惮沈家。天下大定后,他岂会坐视已经如日中天的沈家继续壮大。可偏偏沈大将军带领西北军替皇上南征北战,浴血沙场,最终收服西北蛮夷,荡平南楚,一统天下,有着不世之功,不可轻易拔除。”
“那就没有办法了吗?这可难不倒我们英明神武的皇上。他将沉稳有谋略的陆军师从沈将军身边调离,然后开始捧杀……
“你以为皇上是真心喜欢你?哼!别得意太早了,一直以来,他不过是利用你而已。只是你太天真,被人一步步算计了,还不自知。”
沈玉华脑中混乱不堪,颓败地瘫软在地上,望着白玉铺就的地砖中自己的倒影,狂笑起来:“萧恒,你害得我好苦……”
徐婉清却不知为什么也笑了起来,畅快地大笑,笑得泪花都出来了。
待笑够了,才上前一步,将三尺白绫丢到沈玉华的身上,咄咄逼人道:“姐姐也是金尊玉贵之身,妹妹给您留点体面,自己上路吧!”
话落,徐婉清身边的太监弯腰拿起白绫,悬于梁上,对着沈玉华做了个“请”的手势。
沈玉华木然地站起身,隐在袖中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徐婉清不就是来看自己的笑话、看自己狼狈不堪歇斯底里疯狂大叫的模样吗!
她偏不如她愿。
沈玉华淡淡地扫了眼太监,这人身手了得,她若反抗,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沈玉华压下满腔的怒意与愤恨,出乎意料地神色平静。
她盯着白绫,恨自己蠢,才会踏进徐婉清的陷阱,落个万劫不复的下场。更恨自己遇人不淑,识人不清。
至死也没看透枕边人,至死方才认清徐婉清的真面目。
悲惨讽刺的一生,已没了生路,只余绝路。
成王败寇技不如人,何必多怨。
骄傲和倔强让沈玉华忍住泪眼、忍住咆哮、忍住想撕烂徐婉清的冲动。
沈玉华何其骄傲,将门虎女,铁骨铮铮。她沈家的女儿可以蠢、可以死,但不能没气节。
沈玉华没有哭泣、没有挣扎、甚至没有谩骂,只缓缓走向白绫,走向自己的宿命。
最亲的人都已经不在,她岂能独活于世!
脚踏上绣墩时,沈玉华突然开口问徐婉清:“你是怎么做到的?”
徐婉清默了片刻,倒没有隐瞒:“是妹妹劝谏皇上开恩免姐姐族人戴镣铐,然后又命人在那些官差的饭菜中下了情药。”
原来如此,沈玉华苦笑,盘旋在脑中的疑惑总算解开,可以上路了。
沈玉华不觉得自己死得有多痛苦,她甚至感到轻松和解脱。最起码,不再囿于满心的怨恨与愤懑中。
算计了一辈子,比较了一辈子,争抢了一辈子,讨好了一辈子,在束缚与规矩中过了一辈子。
她累了,倦了,不想斗了,只想好好歇一歇。
沈玉华脑中出现的最后一幕,是太监打翻烛台,引燃殿内的幔帐。
瞬间,一片火光。
徐婉清不想她死后尸身葬入皇陵,和萧恒同穴而眠。正好,她沈玉华也不想和萧恒再有任何纠缠,唯愿来生不复相见。
如此,正好。
大火会将一切化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