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趋利避害
几日后，芸香等人主动归来。
而在外地公干的一些沈家子弟也被锦衣卫陆陆续续地押解回来。
沈玉华站在主屋门口，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景象，心中一阵悲凉。
曾经整洁雅致的院子如今变得一片狼藉，而她自己的房间更是被翻得乱七八糟，四处散落着破碎的物品，到处都是被翻过的痕迹。
屋内原本摆放着的金玉古玩等，都已经被搜刮走了，只剩下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七零八落的散在各处。
这些小物件虽然不起眼，但每一件都承载着她过去的回忆。
沈玉华捡起一把灰扑扑的小木剑，放在手中轻轻摩挲，这还是小时候二哥专门削给她玩的。
为了削这把木剑，他的手指头还被锋利的小刀割破了一道口子，至今仍留有痕迹……
过往的记忆一点点在脑中回放。
这是她住了十多年的地方，其中的一花一物都是按照她的心意布置的。
在这里，她度过了人生中最无忧无虑的一段时光，那些美好的回忆仿佛还历历在目。
然而，如今一切都已不复存在。
沈玉华的眼眶不禁微微发红。
芸香捏着帕子，完全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
小青紧抿着双唇，走到沈玉华身边，轻声问道：“小姐，这往后我们该怎么办？”
沈玉华也是一脸的茫然，镇北侯府有权有势，家底丰厚，她本想就这样一直躺平下去，安安心心地当一只米虫……
可现在——已经不是她想不想的问题了。
未来的出路在哪里，具体该怎么做，一时之间，她也毫无头绪。
万幸的是，所有人都完好无损，男眷没有流放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女眷也没有被罚去教坊司为妓，一大家子还能完完整整地待在一处。
以后熬到京江大运河全线贯通，就能获得自由，这已经算是最好的结局了。
沈玉华努力调整好自己的心情，然后用轻松的口吻说道：“圣旨上不是说了吗！让咱们去江州开挖河渠，只要等到京江大运河全线贯通，咱们就能重获自由了。”
“我的大小姐，哪有您说的那么容易啊……京江大运河如此之长，没有十多二十载恐难以完工。”沈玉华院中一个做杂活的仆妇插进话来，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道，“以前，老奴的家乡常发大水，水患搅得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家里便将我卖了。我离开家的时候，父亲就被征调去开挖河渠……哎！如今，老奴的儿女都年纪不小了，那条河渠却还没有挖通。”
仆妇的话无疑是雪上加霜，众人的脸色更加苍白。
这些，沈玉华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
开挖运河本就是一项艰巨的任务，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
想当年，隋炀帝为了能够顺利地开凿出大运河，不惜大量征召强壮男子充作劳力。
据史料所载，那个时候参与修建大运河的人数，高达全国总人口的百分之五。
成千上万的无辜百姓被迫背井离乡，前往遥远的地方挖掘运河。
为了使运河能够尽快完工通航，自上而下层层加码，这使得那些监工对参与挖掘的劳力百般奴役，对他们施加了超乎寻常的工作量，因此而导致死亡的壮丁不在少数。
百姓怨声载道，忍无可忍之下，纷纷起义反抗，最终导致整个国家分崩离析，迅速灭亡。
正因为有了隋炀帝的前车之鉴，后来历朝历代的皇帝即使再开凿运河，兴修水利，也会徐徐图之，绝不敢太过劳民伤财，图快冒进，以致拖垮整个国家。
可即便是像隋炀帝那般倾全国之力，耗费无数人力物力财力的情况下，整个大运河工程仍然花费了漫长的六年时间。
更不用说如今的情况了，又怎么可能在短期内完成！
沈玉华眉头深锁，无可奈何地摊开双手，叹气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以后，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把该收拾的东西都收拾好，然后随大家一起出发吧！”
实际上，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几乎所有的东西都已被搜刮一空，就连她们身上的金钗耳环等也没能幸免。
现在，唯有身上的这些绫罗绸缎还算值点钱，这层外衣没有被锦衣卫扒去，已经算是皇上给沈家留的体面了。
待一众丫头婆子收拾完，沈玉华领着她们向门口行去，
刚跨出大门，她就看到沈家其他几房的人也都被聚集到了这里，黑压压一片。
父亲挺直身躯，面色平静地站在最前边。
他是沈家的定海神针，只要有他在，大家就仿佛有了主心骨一般，不会太过无措、害怕、慌张。
五房的独子刚满十岁不久，因五房老来得子，对他非常宠溺。
这个从小就娇生惯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并且一直被众人捧在手心里呵护成长的少年，根本无法理解为什么沈家会在短短几天内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
几天鸡飞狗跳的抄家让他面色灰白，当他被人带出府，看到镇北侯的那一刻，眼神突然变得明亮起来，忙小跑着上前，拉住对方的胳膊使劲摇晃，大哭道：“大伯父，玉皓真的不想离开自己的家呀！求求您帮帮忙，跟这些人说一说，让他们不要赶走我们好不好……”
小孩子不懂事，他以为他的大伯父仍旧还是那个可以号令众人的镇北侯。
这一幕使得其他几位原本强忍着泪水的夫人也纷纷忍不住落下眼泪。
镇北侯微微皱起眉头，将少年的手隔开，语气严厉地训斥道：“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我沈家的儿郎只流血不流泪……你们这些后生晚辈，一帆风顺的日子过得太久，才会让你们经受不住一点风浪的考验……老五家的，赶快把他带下去。”
沈玉华不忍看下去，干脆背过身去，眼睛扫视着前方。
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地方了，也没见有人来送他们一程。
那些平日里恨不得日日登门走动的亲友，如今个个避之不及，唯恐被无端牵连。
其实，对于这种情况，沈玉华早就预料到了。
可人总是会抱有一点点的侥幸心理，她也不例外。
唉！
叹息声不由自主地从她口中发出。
通敌卖国啊！
这可是一个极为严重的罪名！不仅会遭人嫌弃厌恶，还会留下千古骂名。
如今沈家和通敌卖国扯上关系，要想从中摘出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如此情形下，他们有这样的反应，实在太正常不过。
万一与罪臣一家再来往，被扣上个通敌卖国的罪名，而他们又没有祖上荫庇，那岂不是会将一家老小都折进去。
趋利避害，人之天性！
现在，担着通敌卖国的罪名，却没一人朝他们扔臭鸡蛋、烂菜叶子，已经是父亲为他们挣来的最后一点尊严了。
沈玉华又暗自叹了口气，转身正要走向父亲时，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男音在喊：“三妹妹！”
她有些意外，完全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