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8章 赵地秦风
即将入冬的邯郸城景色怡人,城南三里有一处景致必去之地。只见三面环山,峰峦叠嶂,处处尽是悬崖绝壁,沟险而幽深。虽是临近初冬,山里仍然是花木繁盛、鸟语花香、令人心醉沉迷,又见高处山崖涌现数条小溪,水流潺潺,清澈见底。在其间行走,白云萦绕在峰端,令人心胸开朗、心旷神怡。乌支倮登上峰顶,众山聚于脚下,云层环绕,不禁嘴里哼起母亲香菱曾教给他的“秦风”来:“鴥彼晨风,郁彼北林。未见君子,忧心钦钦。如何如何,忘我实多!山有苞栎,隰有六驳。未见君子,忧心靡乐。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山有苞棣,隰有树檖。未见君子,忧心如醉。如何如何,忘我实多!”唱毕,又想唱一首,乌元彪忙说道:“倮儿,此是赵国,你在这山上唱着秦国的民谣别给咱们招来杀身之祸,要知道此时秦赵两国陈兵边境,随时有可能开战。”
说到此,乌支倮说道:“如此说来,我们还是趁早回到秦国为好。”乌元彪说道:“倒也不急于这一时,过境陈兵已久,赵国丢了高平关还有易守难攻的雁门关,这仗不会打到邯郸城的,要是打到邯郸城,那赵国不是被灭了嘛。”乌支倮的雅致全被乌元彪的几句话扫得全无,没有心情游览胜景,草草了下了山,乘马回去了客栈。
吃了那天的酸汁油菜花,觉得那菜着实好吃,坐定后叫了店家,首先叫了一盘酸汁油菜花,又叫了一盘水煮青叶菜,一盘咸萝卜,两碗面饼丝下锅。店家端上面饼丝,乌支倮把半盘咸萝卜倒进碗里,店家笑着说:“您这种吃法倒是新奇的很哩,我们这里还没有这种吃法。”原本这面饼丝下到锅里饼丝如面白,倒了咸萝卜之后,汤色鲜艳,乌支倮加了两块青叶菜在饭里,看上去比白花花的面饼丝更诱人了。店家得了启发,免了乌支倮的单,笑着说:“大爷这是给我们客栈送财来了,如此混杂变化之后,面饼丝成了店里的特色美食,别说这一餐了,就是两们贵客在店里的一应吃食,店里一律免单。”
正吃着,从门外走进几个赵国将士,为首的一个生得白净,八字胡,杏仁小眼,他一手扶着腰中的剑,在客栈里转了两圈,问道:“可曾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少妇,少妇还带着一个七八岁的乞丐男娃?”众人摇头,并不回话。他寻到店家,又问了一遍,店家说:“不曾见过。”那人又问:“你这门前也没有经过?”店家说道:“小老儿只顾着照顾店里面的生意了,路上倒没留意,您过来说过了,那我好生留意一下,看到了马上报给老爷。”那人斜睨着店家说道:“算你老小子识相,看到了先哄住他们,然后到北大街的军马帐来报我。”店家点头应着,把赵国将士送出了客栈。
赵国将士们出了客栈,那个披头散发的少妇和男孩成了食客们的谈资。离乌支倮最近的一桌子谈论精彩绝伦,听起来头头是道。他们的桌子邻着乌支倮,穿着也是青色的衣服,两人头戴布巾,用布条挽着官髻。邻乌支倮近的那个较为胖一点,留着小胡子,胡子并不长,但挺浓密。另一个靠着窗户,说话更像是鸡鸣。小胡子说道:“刚才那些将士们肯定是过来找吕府里的小娘子的,听说那个小娘子和城里的吕富人关系复杂。”鸡鸣声问道:“关系复杂,这个怎么讲。”小胡子吃了一口菜,说道:“关系复杂,就是说不清道不明,你说是男欢女爱的关系吧,倒也不全是,你说不是吧,谁也扯不清。早些年,秦国为了跟赵国搞好关系,把秦王的一个儿子送到赵国来当人质,你想啊,那跟阶下囚有什么区别,单单咱们赵王把质子安排到他的弟弟兰陵侯的府上,这个兰陵侯可是恨透了秦人,这质子的日子能好过吗?果不其然,质子在兰陵府受到了非人的待遇,你猜最后怎么了?”鸡鸣声问道:“最后怎么了?”小胡子接着说:“谁也想不到,他把质子拉去人市上给卖了。你没有想到吧,想都不敢想。”鸡鸣声说道:“再怎么说那可是质子,怎么敢去人市上当了畜牲给卖掉呢?”小胡子说道:“所以说,这个兰陵侯那可是了不起的厉害,可给咱们赵国人长了脸,出了口恶气。”对面的鸡鸣声问道:“他是质子,可有人真敢买?”小胡子说道:“那有什么不敢买的,有敢卖的,就会有敢买的,你到那人市上不是没有去过,在那个地方,绑着的人就根本不算人,大多数还买不到一头牛的价格呢。你想啊,那质子从小在秦宫里长大,没干过粗活,虽被兰陵王使唤的不成样子,但细皮嫩肉的底子还在,你愿意买一个啥都干不了的男人去你家里,那样干啥啥不成,你还得养着他,到时候后悔了拉到人市上再卖掉可就卖不出去了,兰陵侯派了家吏到人市上卖了三五个集日终是卖 不出去,最后啊,用了半只鸡的价格才卖掉了。”
鸡鸣声给小胡子倒了碗烧酒,说道:“半只鸡的价格,那不是三个刀币嘛。”小胡子说道:“可不是嘛,这等奇耻大辱那质子还得受着,他要是想不开死在了赵国,不但是白死了,赵国又会让秦国再派公子来赵做质,别看秦国这些年不是打这个就是打那个,还不得乖乖送公子来赵国享受畜牲都不如的待遇。”鸡鸣声又问道:“也不知道是哪个把质子卖了去,那不是亏本的生意吗?”小胡子说道:“谁说不是啊,听说买了质子的就是咱们邯郸城里的大富商吕老爷,吕老爷家大业大,养一个闲人举手之劳。那吕老爷把秦质子买回来,既不干重活,也不看家护院,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如今生的白白胖胖的。”对面的人问道:“那吕老爷买他回去不干活,是图了个啥?”小胡子说道:“谁知道呢,吕老爷在买秦质子之前有个相好的,秦质子见了吕老爷的相好的喜欢的不行,吕老爷竟然拱手相让,让他那个相好的给秦质子做了妻。”
邻近桌子有人听到小胡子讲得精彩,提了酒坛坐在了小胡子的桌边,给小胡子倒了酒,又喊着店家给小胡子加了两道特色菜。小胡子见到了好处,说得更加兴奋起来。只听小胡子说道:“可是好景不长,一月之前秦赵两国边境紧张了起来,看起来要打仗了,赵王这才想到秦质子来,兰陵侯又去寻吕老爷,吕老爷回话说把秦质子买回去之后啥也干不了,还偷了府中的女人,一气之下赶出了府宅,不知去哪里了。这话肯定是骗兰陵侯的,等兰陵侯出了府宅,吕老爷赶紧把秦质子换了地,至于换到哪里了谁也不知道,反正兰陵侯搜遍了邯郸城也没有寻到秦质子的影子。”有人问:“秦质子的那个妻子呢?”小胡子说道:“听说那个小娘子姓赵,跟秦质子还生了个男孩。秦质子跑得没影,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他哪里顾得上这娘俩,吕老爷更是精明的很,不敢接纳他们,只由得他们四处躲藏,这几日将士们到处寻的披头散发的少妇八成就是吕老爷府上的秦质子之妻了,七八岁的孩子肯定也是秦质子的孩子了。”
听小胡子说着,乌支倮想到了前两日在香粉街碰到的那对母子或许就是小胡子嘴里说的赵娘子和她的孩子了。身为大秦人,乌支倮听着心里实在不是滋味,他的内心有股莫名的火想冲到兰陵侯府去将府里一干人扫平,又想到吕富人的宅院灭了他们的门,可气归气,他的身子没有丝毫的动弹。坐在他对面的乌元彪早就洞察到了乌支倮的变化。他比乌支倮更镇静,他一想到自己在咸阳城里的遭遇,就想帮着赵国把秦国灭了来给他报仇,给义渠王报仇。他没有乌支倮提到以前的事情,轻声问了乌支倮一声:“你希望是赵灭了秦还是秦来了赵?”乌支倮叹了一口气说道:“赵灭了秦,秦国的臣民们遭殃,秦灭了赵,又是赵国的臣民们遭殃,不管谁灭谁,遭殃的都是两国的百姓。我倒是希望要么共生要么大一统。”
乌元彪心里暗自惊讶,他没有想到这话能从乌支倮这个少年的嘴里说出来,又问道:“假如这两个国家和臣民跟我们有天大的仇情呢?不报仇了吗?”乌支倮说道:“我的看法是既然你灭不了我,我也灭不了你,还不如互不伤害,以前的仇恨就让它过去吧,冤冤相报何时了。”乌支倮说完饮了碗里的酒,刚起身隐约看到远处有一个瘦小的身影闪了一闪,那身影更像是那天他们救过的那个七八岁的男孩。他对乌元彪说道:“你先回去歇息吧,我出去一趟,你放心,我不会走远的,再说了,你教给我的那些防身的功夫我可没有白练。”乌元彪叮嘱道:“凡事小心,别多惹事端,我们这几日可要回去了。”乌支倮应了声,转身就出了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