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起兵
天气一日冷过一日，大街小巷也变得愈发安静。
酒肆、茶坊、药铺等铺子也不复往日繁华，生意好些的店家偶尔有几个零散的买家，可大多数商铺店内都只有掌柜和伙计。
整个顺天府呈现出一种百业萧条气象。
宁氏珠铺也不例外。
由于铺子里半响无客人，虞兰珠百无聊赖地翻起了账本。
一旁书生打扮的王掌柜见她眉头微拧，立刻又拿出一册账本，“姑娘，店里的生意确实差了些，好在有孟家这条出货渠道，我们的进项实际上比去年多了两成。”
虽然业绩显著，可王掌柜的语气丝毫没有邀功的意思。
说到底，营收的增长跟他无关，是孟家跟虞兰珠的合作。
准确来讲，是孟家跟燕王府的合作。
虞兰闻言，把手中账本放到了柜台，接过王掌柜递来的账册。
账册纸张光滑硬挺，上面还散发着一股清淡的油墨味儿。
显然账本是最近才书写完成。
上面仅仅记载了五次交易，虞兰珠很快就从头看到了尾。
在心里计算一下交易总额，她不由地低笑，“孟家的生意做的倒是不小。”
短短半个月，孟家就买了三万两的珍珠，而且还是付的银子。
“毕竟是京师重地，繁华富裕远胜燕北这等苦寒之地。”王掌柜低声轻咳了一声儿。
朝廷跟燕北摩擦越来越大，他这种平头百姓都看出来了，孟家又岂会不知。
不过是左右逢源，两头押注罢了。
“王掌柜谬赞了，主要还是珠子好，刚一亮相，海外商人就一窝蜂抢完了。”
一道清朗的声音忽然从门口传来，虞兰珠抬头望去，发现孟文远正斜靠在门口，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王掌柜立刻迎了上去，一边跟孟文远作拱手见礼，一边把门口打瞌睡的伙计敲醒。
趁着两人寒暄的间隙，虞兰珠瞟向身边的幽魂，只见她如往常般似喜似悲地望着孟文远。
虞兰珠看不出表情地收回了视线，转而看向缓步而来的孟文远。
今日他又是一身月白。
虞兰珠发现他特别喜欢穿月白色衣裳，记忆中很少见他穿过旁的颜色。
不过月白色非常衬他，刚刚第一眼看见他时，觉得略显幽暗的屋子都变得亮堂起来。
在虞兰珠的印象中，除了便宜大哥虞兰珍之外，孟文远是最适合穿月白色。
举手投足间尽显风流本色。
虞兰珠又忍不住侧头看向身边的幽魂。
一袭青色宫装自成一道绝色风景。
余光来回打量着一青一白，虞兰珠也不得不承认，确实乃一对璧人。
只可惜……
“虞姑娘何以叹息？”大概虞兰珠脸上的遗憾过于明显，孟文远直接问了出来，微挑的眉头带了些探究的兴味儿。
自从虞兰珠落水后，每次见到他，看向他的目光总是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同情。
就好像他是话本中跟被棒打鸳鸳、与女主角天各一方的悲催男主角。
想到他心心念念的两个女子，一个远在千里，一个心有所属。
虞兰珠的同情倒也有几分理由。
只是她观察的未免太细了些。
莫非跟他是同道中人，同时喜欢着两个人？
思及此处，孟文远抬眼细看了虞兰珠两眼。
虞兰珠先前正在偷瞟幽魂，此时突然被孟文远若有所思的看了两秒，以为被他看出些端倪，眼神微微游移，随口找了个理由敷衍了过去。
孟文远自是没有相信，反而误认为她是不好意思。
越发确认了心中的猜想。
他立刻移开了视线，掩饰般地轻咳了两声儿。
他自小就知道他生得出众，从小到大见惯了女子爱慕的眼光，只是今日不知为何生出了一丝不自在。
也许是虞兰珠太有压迫感了。
无论力量，还是身形。
“孟公子——”
“虞姑娘——”
沉默了一会儿后，两人颇有默契地同时开口。
略作推让，虞兰珠发现他并未看向幽魂方向，心中顿时大定。
当即就和孟文远寒暄起来。
孟文远见她神情自然，也恢复了平时的侃侃而谈。
经过交谈，虞兰珠才得知孟文远今日上门，是打算再继续订购五万两的珍珠。
珍珠有销路，自然是好事。
前段时间抽了十万两给宁婺，名下铺子正愁没有银子呢。
只是——
“珍珠养殖短则两年，长则五年，目前庄子上已经没货了，至少也要等半年才行。”虞兰珠心有不甘，无奈她也不能缩短珍珠养殖周期。
孟文远笑着摆了摆手，“无妨，在下可以先将货款给虞姑娘，半年后堂兄再来提货便是。”
“兰珠绝不辜负孟公子的信任。”虞兰珠眼睛一亮，当即不客气地追问，“银子大概什么时候能送过来？”
孟文远失笑，顿时满目风流蕴藉，“下午我便让堂兄送过来。”
燃眉之急得到解决，虞兰珠自然也投桃报李，当即打算写下一份契约。
刚向王掌柜要了纸笔，只听门帘响动。
秦昭的高大身影出现在了店门口。
秦昭比之前瘦了些，恢复了往日棱角分明的样子。
今日一袭黑衣，一扫往日纨绔颓然气息，倒有几分正经剽悍气质。
此时他的神色并不如何严肃，可是一步步走来，竟然有种踩在心间的错觉。
虞兰珠心中正感觉怪异之际。只见他直接走到两人之间，用高大的身躯隔开了两人。
他对着虞兰珠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虞兰珠移开了视线。
自从经历河豚事件之后，他们就已经再没有见过面了。
她正打算绕过秦昭。
没想到被秦昭抓住了手腕，“我有些话想对孟公子说，还请虞姑娘暂时回避。”
虞兰珠手下用力，轻而易举地甩开了他，“凡事有先来后到之分，我跟孟公子亦有话说。”
秦昭哪里经得住她的全力，整个人趔趄了几步，才勉强站稳了身形。
此时李易走了进来，堵在了后门方向，“虞姑娘，我们今日是奉燕王之命特来拿人，还请行个方便。”
一遇到虞兰珠，秦昭就瞻前顾后，生怕孟文远狗急跳墙。
虞兰珠就算并非天生神力，可就凭她那扎实的身体素质，孟文远岂能劫持得了她？
比起劫持，孟文远更可能从后门偷溜。
王掌柜面带惊色地看向虞兰珠。
莫非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否则秦昭怎么会以燕王府的名义到自家人铺子拿人？
虞兰珠没有理会王掌柜，反而不着痕迹地瞟了眼孟文远。
她虽然跟燕王府有间隙，可是多少也算一根绳上的蚂蚱。
秦昭肯定不是来捉她的。
孟文远似乎也有所预感，转头看向了虞兰珠，微笑着朝她拱手，“届时希望虞姑娘能够记得你我二人的约定。”
虞兰珠点了点头。
当初他们约定，如果燕王真得赢了，虞兰珠会替孟家求情。
她收钱还是办事的。
当然她要是不答应，幽魂也会跟她急眼的。
果然秦昭直接看向了孟文远，“孟公子，跟我们走一趟吧。”
他说话期间，李易对着门外拍了拍手，一名黑甲将士走了进来，手里带着一套精钢所铸的脚镣。
“虽然小侯爷一直表现得手无缚鸡之力，可您的好友夏无忌却说您是韬光养晦，身手远超常人，为了保险起见，恕李某得罪了。”李易从面带甲胄的黑甲将士手中接过脚镣，对着孟文远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孟文远大概自知反抗无效，也没有询问自己到底犯了何罪，而是十分配合地戴上了脚镣。
“非常时期，不得不如此，还请孟公子见谅。”秦昭没有趁机侮辱昔日的老对手，反而客气地致歉。
虞兰珠听到非常时期，立刻就确认应该是燕王正式起兵了。
也不知赵炎、赵炯如何了？
不过赵沉就两个儿子，定然是安排好了后手。
说不定都已经秘密回燕王府了。
“无妨，小公爷也是为了公事。”正当虞兰珠分析着赵炎兄弟的下落时，孟文远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拖着脚镣在黑甲将士跟前站定，“无忌，我们虽说是酒肉朋友，可好歹也算相交一场，有一事还请无忌如实回答，敢问家父现在如何了？”
“文远无须担心，燕王殿下只是留侯爷做客罢了。”黑甲将士取下甲胄后，露出一张斯文面孔，俨然正是夏无忌。
得知了淮远侯暂时无性命之忧，孟文远微微点头笑了笑，脸上丝毫未见被好友背叛后的怨气。
虞兰珠不禁讶异，他倒是真沉得住气。
正在神游之间，秦昭的声音让她回过了神儿，“今日之事得罪虞姑娘了，现在秦某亟需回燕王府复命，改日秦某必定亲自登门道歉。”
他现在代表的是燕王府，虞兰珠不好驳了燕王府的面子。
因此敷衍地摆手，表示不用。
秦昭神色微微黯淡，可很快又恢复如常，“虞姑娘虽然天生神力，可现在乃非常时期，平时要多加小心。”
吃一堑长一智，虞兰珠是上过一回当的人，不用秦昭提醒，她自己就会打起万分小心。
秦昭不知想到了什么，拱了拱手就离开了。
眼见几人离去，虞兰珠叫住了孟文远。
大概这嗓子来得突兀，夏无忌和李易反而率先回头看向了虞兰珠。
而孟文远先是偏头看了看身形僵直的秦昭，然后才慢慢地看向了虞兰珠，脸上浮出一个称得上是亲近的笑容，“不知虞姑娘有何吩咐？
“那五万两银子？”虽然有些不合时宜，可虞兰珠毕竟缺钱，还是抱着一线希望问道。
孟文远笑容微滞，而后摇头失笑，扯下腰间的一块玉佩，轻轻抛给虞兰珠。
玉佩婴儿拳头大小，苍翠如绿。
虞兰珠拿在手上，就仿佛掬起一汪碧水。
她身后的王掌柜眼睛都看直了。
虽然早就知道这块玉佩水头好，可近看才知道，何为天然去雕饰。
虞兰珠的神色倒是没有半点起伏，随意地翻过这块让王掌柜看了眼馋的玉佩。
当看到背后的浮雕乃孟文远三个字后，才认真地细看了一眼。
字迹四平八稳，挑不出半点个性，也找不出任何毛病。
孟老侯爷写得一手正宗馆阁体，她左手未受伤时，就是临摹的孟老侯爷的字。
所以虞兰珠一眼就认出这三个字是孟老侯爷的手笔。
“找人把这块玉佩给达夫，他会把银子送来。”孟文远见虞兰珠把玉佩握在手心，清楚她已经明白这块玉佩的价值所在。
夏无忌微微错愕，显然没想到范达夫可以调动孟文远的银子。
李易瞅了他一眼，笑着道：“看来在孟公子心中，范公子跟夏公子的份量倒是不太一样。”
“文远向来有识人之明。”夏无忌自嘲一笑，接着转身率先迈出了大门。
孟文远倒是神色不变，对着虞兰珠微微颔首，转身而去。
沉重的脚镣撞到门槛上，发出一声的闷响。
担心事情有变，等到几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门口，虞兰珠第一时间把玉佩给了王掌柜，让他带着前去范家。
哪知王掌柜还未走出门口，范达夫就揉着肩膀，满脸肉痛地闯了进来，嘴里还不住地骂骂咧咧。
原来他得知消息后，想来给孟文远通风报信，哪知被孙缺给拦了下来。
那小子手下没个轻重，让他遭了一番罪。
“难怪秦昭连半刻都等不及直接进来抓人。”幽魂浮在半空，低头看向了垂着眼眸的虞兰珠，“他倒是处处为你着想。”
虞兰珠没有理会她，直接示意王掌柜把玉佩交给范达夫。
“银子等会儿就就让人送来，虞姑娘莫忘先前的承诺。”范达夫叹着气接过玉佩，“另外文远看似温和，可性情坚韧，若是他一时想不通透，还请虞姑娘在燕王殿下多美言一句，少让文远吃些苦头也好。”
“孟公子解了兰珠生意上的燃眉之急，兰珠自当竭尽全力。”用余光瞟了眼身形越发凝实的幽魂，虞兰珠连忙做出保证，就差指天发誓了。
范达夫道了谢，嘴里抽着气，活动着肩颈，大步离去。
“姑娘。”此时白芷从内室走出来。
虞兰珠看了她一眼，“事情已经发生，多想无益，你该多休息一会儿。”
昨日收到从宁夏卫传来的消息。
宋词率一众精兵突袭了宁夏卫。
宁婺虽然守住了卫所，可是却被宋词一箭击中。
飞鸽传书上表示性命无碍。
可白芷还是一夜未睡，跪在佛前替他祈福直天亮。
本来虞兰珠不打算带她来宁氏珠铺，只是她非要跟来。
虞兰珠拗不过她，只好随她。
见她脸色青白，就让她到内室小憩。
“银子能拿到手吗？”白芷显然听到了虞兰珠要银子一事，也猜到至少有一部分银两会送往宁夏卫。
“孟氏父子的性命皆在燕王府手上，应该不会吝惜银子。”见她神情担忧，虞兰珠耐着性子安慰她。
白芷微微松了口气，像是想起了什么，立刻就要下跪，“姑娘，我逾矩了。”
虞兰珠手疾眼快地拦住了她，“我知道白姐姐是真心为大哥着想。”
前世白芷因着幽魂的缘故，哪怕对大哥心有所属，可一直没有表现出来，还多次为难过大哥，让大哥吃了不小的亏。
今生不管两人未来是否有缘，虞兰珠至少可以不让白芷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