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送别
翌日,天空下起了濛濛细雨,北平的城门挤满了送别将士的家眷。
虞兰珠撑着伞,站在表姐宁婕身后,沉默地看着舅母王氏抱着表哥宁婺哭得跟个泪人般。
宁婺安慰了王氏半响,等到王氏心情平复后,走到宁婕身前,嘱咐了几句诸如“我不在家,你照顾自己,不要让爹娘担心”、“好好看顾下爹娘”之类的话。
接着他又抬眸看向虞兰珠,上下端详了会儿后,好看的眉头拧成一团,“表妹,近来发什么事了,我感觉你清减了些。”
把伞递给身旁的白芷,虞兰珠轻轻比划,“换了药方之故。”
宁婺怔了片刻,眉头拧得更紧了,“那个方子你用了五年多了,现在突然换掉——”
“宁佥事放心,兰珠表姐的身体,小王自会盯着。”赵炎笑着打断了他,“何况有周神医在,表姐出不了差错的。”
话音落后,他对身边的吴宿使了个眼色。
吴宿立刻心领神会地将手中的包袱捧到宁婺面前。
“宁夏苦寒,这件珍珠衫冬暖夏凉,为了得到它,小王颇费了番功夫,还请宁佥事勿要嫌弃。”赵炎和颜悦色地解开了包袱,一件布满珍珠的汗衫便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天空飘着细雨,人们的眼前就像蒙了层灰色薄纱,目之所及都是暗沉沉的。
珍珠衫的出现让人顿时眼前一亮。
珍珠的虽然宛如绿豆大小,可成千上万颗珍珠均匀地排布在汗衫之上,亦闪花了附近之人的眼睛,好似满目皆被散发大片莹润的光芒占据。
无论是谁瞧见,都会看出其珍贵。
在大部分人皆被那件珍珠衫吸引时,虞兰珠却偏头看了眼白芷。
她有家经营珍珠的铺子,个头太小、不均匀的珍珠就不好卖。
日积月累就攒了一大堆卖不出去的次品珍珠。
按照往年的惯例,她都是磨成珍珠粉送人。
今年年初时,白芷提出想买下这些次品珍珠。
铺子的珍珠并非采珠人天然捕捞,而是自家农庄人工养殖,因此算不得珍贵。
思及白芷平日里尽心尽责,虞兰珠就免费送给了她。
目前珍珠养殖还是虞兰珠的独门生意,珍珠还没有泛滥,所以珍珠衫亦算得上一件珍藏。
何况那数万颗珍珠并非打孔穿成,而是用丝线将绿豆大小的珍珠“五花大绑”,一颗一颗地镶嵌而成。
就这份耐心功夫也不弱于上万颗珍珠的价值。
见宁婺摆出一副受之有愧打算推辞的模样,王氏赶忙向赵炎道谢,并接过珍珠衫,抖开穿在了自家儿子身上,口中还不断啧啧感叹“精美、合身”。
她倒不是贪图珍珠衫,主要是怕宁婺扫了赵炎的面子。
虞兰珠脑子灵活,真让她和周神医的一帮徒子徒孙搞出了珍珠人工养殖。
养出的珠子基本上又大又圆,而且还可以量产,家里岂会缺珍珠。
虞兰珠此人生活简朴,但是绝不吝啬,凡是有好东西,都先送给自家人享受。
宁家每人都有几件珍珠衫,除了手工不如眼前的细致,那珍珠的颜色和个头都远胜于眼前的珍珠衫。
赵炎围着宁婺走了一圈,“这珍珠衫可是白芷姐姐专门亲手为宁佥事所做,费了好大心思呢。”
他特意压低了声量,但是还是足以附近的几人听见。
白芷的脸当即就红得滴血,王氏和宁婕也都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看向了她。
世子哪里是送珍珠衫啊,这是要送姑娘啊。
当事人宁婺径直走到虞兰珠身前,冷凝的神色变得温柔,“表妹如今倒舍得让爱将给我做件衣服了。”
这副相貌给他招惹了无数烂桃花,当着众人他总是冷着脸,以浑身寒气逼退狂蜂浪蝶。
如今轻笑起来仿若冰消雪释,附近之人见他心情好,都壮着胆子偷偷欣赏。
只是看到他身前的虞兰珠时,想到这般令人心动的笑容是对着胖得有几分憨态可掬的虞兰珠时,他们顿时有种暴殄天物的气愤。
虞兰珠向来都不为他人的看法所动摇,没有理会周边羡慕、嫉妒的眼神,反而皱眉看向宁婺。
表哥明明就知道,她若是想让白芷给他做珍珠衫,肯定是要挑上好的珍珠。
余光瞟向白芷,发现她的脸色已经从通红转为了苍白。
虞兰珠叹了口气,试图为白芷争取些好感,“白姐姐为了赶制这件珍珠衫,每天晚上在灯下穿针引线,花费了许多心血,表哥要好好谢谢白姐姐才是。”
虞兰珠没有否认是她的意思,不然以宁婺的性格,绝对干得出当场把珍珠衫退给白芷的行为。
宁婺瞥了她一眼,随即朝白芷拱起了手,“表妹多有巧慧,手却非常笨拙,很多时候重担都落到了白姑娘身上,还请白姑娘多担待,今后白姑娘若有差遣,宁婺定然赴汤蹈火,绝无二话。”
白芷闻言,本就没有血色的脸越发苍白,身形也有些摇摇欲坠。
虞兰珠上前扶住白芷,白芷反而握住了她的手,勉力扯出个笑容,“姑娘,别担心,我没事。”
接着白芷转头看向宁婺,“表少爷,这件珍珠衫跟姑娘无关,是我想要送给你。”
说出心里话后,白芷脸色也渐渐恢复,还带着些释然神态。
虞兰珠不禁有些侧目。
她因幼年之事性格偏执又古怪,初来燕北时,脾气更是暴躁乖张。
姑姑前后派了五十多个婢女给她,稍不和她心意,她就将人赶回燕王府。
另外赵炎常找她生事。
她身边的婢女又出自燕王府,夹在两人之间左右为难,不免被殃及池鱼。
五十多个婢女,只有白芷留了下来。
白芷来身边已经五年了,给虞兰珠最大的印象,除了做事细心的特点,就是凡事谋而后动,没有八成的把握,是坚决不肯做的,。
宁婺拒绝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没想到白芷还是不计后果地冲动了一把。
“宁某无福,恐怕要辜负白姑娘的美意了。”
宁婺素来铁石心肠,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见白芷挑明后,当即就要把珍珠衫脱下。
赵炎用折扇制止了他,“珍珠衫虽是白芷姑娘千辛万苦所织成,却是小王拉下脸向白姑娘求来,宁佥事莫要辜负小王的心意才是。”
白白胖胖的脸笑得和蔼可亲。
神态中的不容拒绝之意,不光是在场之人,连站在城墙上的秦昭、李易二人都察觉了出来。
“听说你答应了虞姑娘一个要求?”李易收回了视线,转头望向秦昭,问起了一件听说比较荒唐的事儿。
秦昭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之色,心道霍秋枫看着不苟言笑,嘴巴倒是碎得很。
昨晚霍秋枫上门给他看诊的时候,虞兰珠竟然也跟着一起来了。
她依然没有放弃嫁给他,但是也不想勉强于他。
秦昭懵了,那你到底想怎么样呢?
虞兰珠提了个要求,希望他能从明天起吃她一个月的饭菜。
如果他还是不能够接受她,她此生绝不再纠缠于他。
“所以你就同意了?”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李易狐疑地看向秦昭,很明显这就是个缓兵之计。
只是虞兰珠哪来的自信,认为一个月就可以让秦昭动心?
不会真以为抓住了男人的胃,就可以抓住男人的心吧。
秦昭自然没有答应。
一来,不想浪费虞兰珠的时间跟精力。
二来,虞兰珠左手伤势严重,好好休养才是当下的重中之重。
他刚委婉地表示,“虞姑娘,郑国公府不缺厨子。”
虞兰珠就阴恻恻的威胁,“你要是不答应,我明天就让姑姑给夏姑娘保媒。”
秦昭被捏住了七寸,就只好憋屈地同意了。
“嗯,她的菜确实色香味俱全,我当时馋虫范了,嘴就同意了。”
李易鄙视看向他,“可我怎么听说,是你给她煮半个月的饭呢。”
明明是秦昭救了虞兰珠,怎么还要秦昭给她做半个月的饭,简直是岂有此理!
秦昭松了口气,看来霍秋枫还是有分寸。
没把虞兰珠以夏无焉威胁的事情说出去。
看着好友奇异的眼神,他挺直胸膛。
“虞姑娘的心意,我还能不清楚吗?”
“我心里已经有夏姑娘,岂能让虞姑娘白白浪费一个月在我身上?”
“于是我就和她讨价还价。”
虞兰珠虽然患有哑疾,可她的侍女白芷是个相当合格的翻译,精准地表达了虞兰珠比划的意思。
“所以经过你的讨价还价,变成了你给她做半个月的饭?”看着好友透着清澈善良的眼睛,李易脸上充满了无奈,
“不,是我给她做半个月的饭,然后她再给我做半个月的饭。”
“……”详端了秦昭半响,直到他疑惑地摸了摸脸,李易才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阿昭,你是顺天府三害,不是顺天府三傻啊。”
在李易对秦昭的恨铁不成钢中,前往宁夏卫的将士们也即将启程。
这是一支纪律严明的队伍。
在收到出发的军令后,哪怕心中充满了再多的不舍,三千兵马迅速排成了一条有序的队伍,一步三回头地踏上了一条可能无法回头的道路。
看着丈夫、儿子远去的背影,城楼底下顿时响起了无数撕心裂肺的悲切哭声。
秦昭站在城墙之后,忍不住别看开了眼。
这种生离的场景,他其实见了无数次,可至今没有习惯。
忽然城门里冲出了一匹枣红马。
在冲进人群前,枣红马被勒住了脖子,发出了一声高亢的嘶鸣。
马背上模样周正的中年人,没有理会各色目光,犀利的目光往拥挤的人群中一扫,立刻就锁定了一个相当惹眼的身影。
他匆匆地下了马,挤到虞兰珠身旁,“东家,各位掌柜听说了东家的高义之举,认为上次给我们的兑换比例低了,给我们补了六千两,马上就到了。”
中年人正是王掌柜,虞兰珠托他跟另外两个掌柜,将宝钞和铜钱兑换成金银。
虞兰珠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对白芷飞速地比划了几个手势。
白芷此时已经从被宁婺拒绝的伤心中走出,“姑娘,不必麻烦表小姐,还是我去吧。”
她立刻挤出人群,飞快地朝着队伍追去。
城门处也传来了车轮转动的声音,只见三辆骡子拉的板车缓缓地出现在了城门口。
每辆板车上面装着两个敞口大木箱。
当看清箱内的东西,大多数人的眼睛都忍不住发直。
盖因里面堆满了白花花的银块。
大概听说白芷说了原委,宁婺骑着马返回来的时候,看到六箱银子,倒也没有太惊奇。
对着虞兰珠颔首致谢后,他命手下赶着三辆沉重骡车返回队伍。
银子白生生地穿过了拥挤的人群。
大概财帛动人心,空气中的悲伤之气都减弱了不少。
这三车银子,足够三千将士们,吃着饱饭赶赴宁夏卫了。
吃饱了,就有力气活着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