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
船舱内处处挂着八宝琉璃盏,清晰地照出了地上血流成河的模样。
看着这对惨死的母子,白云飞心头再一次弥漫上那股难言的感觉,她吐出一口浊气,越过秦牧在小男孩的尸体边蹲下。
刚才离得远看不出来,仔细查看才发现,断裂的脖颈处皮肉撕裂的走向很奇怪,而且还残留着可疑的粘液,白云飞拿手虚虚比划了一下,皱着眉,犹豫不决,“这像……”
秦牧淡淡道:“像是被野兽咬断的。”
白云飞稍作迟疑,但还是点了点头,“对,这像是牙齿直接穿过喉咙,可是……”白云飞站起身来,“可是有什么动物一颗牙齿就和人的脖颈一样粗呢?”孩子的脖颈虽细,但是比起寻常动物的牙齿来讲,大了不止一星半点。
如果一颗牙齿就有脖颈般粗细,那伤人的东西该有多大?
秦牧转头看向秦景舟,干脆利落地开口:“尸体在哪儿发现的?”
秦景舟面色凝重,“甲板下的船舱,这群人都被安排住在下边。”
秦牧点点头,正准备去下面看看,但脚步一顿,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他扫了圣女一眼,“你把尤家小姐关到哪儿了。”
圣女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拿着锦帕十分细致地擦拭着她手上的血,连指甲缝里也不曾放过,闻言头都不曾抬一下,语气平静道:“也在下面。”
秦牧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二话不说就往地下室走,路过白云飞时极其顺手地拉上了她。
还在大厅里的人面面相觑,尤其是那群哭闹着要造反的人,有些时候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见情况似乎有变,他们已经没有勇气再去挑战一下圣女的耐心了。
圣女将自己的手擦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瑕疵之后,才慢慢从刚才那阵癫狂的情绪里挣脱出来,她冷漠地看着地上的尸体,药仆们知道圣女的脾气,立刻心领神会,有条不紊地打扫了一地的血污。
金丝楠木的地板又恢复了光可鉴人的模样,仿佛刚才那血腥的场面是一场噩梦。
白云飞和秦牧从木制楼梯往下走,越靠近地下室空间越狭小逼仄,灯光也越来越昏暗。
秦牧心头越来越警惕,依照尤家的财力,上面两层建造的金碧辉煌,不可能会因为钱的缘故刻意忽略掉对地下室的建造,所以这个地下室如此逼仄幽深,必然有不可言说的原因。
两人踩在最后一级台阶上,同时迈腿下了来到地下室,入目是一条四通八达的甬道,面前的路渐渐消失在黑暗深处。
白云飞欲继续往前走,刚抬腿就被秦牧拦了下来,她微微侧头,秦牧的半张脸完全隐匿在黑暗之中,薄唇轻启,说:“先找尤家小姐,她或许知道怎么回事。”
秦牧话音刚落,黑暗中便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秦牧和白云飞皆一顿,转头望向通道。
那动静时有时无,秦牧目光冷凝,慢慢向走向声源,白云飞紧随其后,下意识要拔剑却摸了个空。
她现在没有剑。
白云飞放下了手,心念微动起了个念头,她得寻一柄佩剑了。
那声音时远时近,像是有什么东西隐匿在暗处和他俩捉迷藏一样,秦牧带着白云飞走了片刻,突然停下了脚步。
白云飞还在想剑的事情,一个不留神直接撞到秦牧身上,没想到他平日看着弱不禁风,身上却硬得和石头似的,白云飞感觉撞得眼冒金星又后退两步。
秦牧转回身无奈地扶住白云飞,“你小心点。”
白云飞扶着额角甩了甩脑袋,嘴里说着,“我没事,你为什么突然停下。”说起这个,白云飞看到秦牧扬了扬眉梢,表情耐人寻味,他俯身在她耳侧,低声说:“这个地下室被改造成了一个五行阵法,那东西在故意把我们往阵眼处引。”
白云飞脸色一僵,而秦牧却像是起了玩心,半点不着急,甚至还有闲情雅致帮白云飞理了理头顶炸毛的发丝。
这种时候,秦牧身上的散漫劲儿就会带给身边人莫大的安全感,他的内核十分稳定,任何时候都有自己的节奏,不会因为外界的改变影响自己的情绪。
白云飞想,可能即使遇见天大的困难,在秦牧眼里也像吃饭喝水一样稀松平常。
秦牧交代完白云飞就直起身,曳撒一甩继续往前走。
从碧水潭逃出来后白云飞就知道了,秦牧对五行八卦这些术数还挺在行,她毫不怀疑,坚定地跟上秦牧,在甬道里绕来绕去。
耳边还能听见那阵动静,好像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东西的节奏慢慢被打乱了,原本有规律的声音变得杂乱。
白云飞有些好奇,她扯了扯秦牧的衣袖示意他低下头,秦牧也很配合,顺着她的意弯腰。白云飞微微仰首,露出天鹅般纤细修长的脖颈,附在秦牧耳边,说:“你是要引他出来吗?我怎么感觉那家伙节奏已经乱了。”
秦牧笑了笑,站直身体理直气壮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他刚才遛了我半天,我不耍耍他岂不是很不礼貌。”
原来秦牧是在遛那家伙玩。
白云飞目光诧异,自从那阵动静出现,她跟在秦牧后面走了还没有半刻,秦牧就已经发现了蹊跷,哪里有半天?她直接问了出来。
听到白云飞的疑惑,秦牧也很疑惑,“这还不够?”
白云飞语噎,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秦牧走了几十米就能判断出这个地方被改成了阵,放在寻常人身上想都不敢想的事,他居然还嫌不够,现在甚至还能反过来利用此处去戏耍那个藏在暗处的东西,这已经不能用能力出众来形容了,应该说是天赋异禀,这是脑子简直是老天爷赏饭吃。
不过,人有一得必有一失。
白云飞瞥了眼秦牧,他又高又帅又聪明,可惜这性格着实一言难尽,在这种连敌人是谁都没搞清的情况下,哪个正常人谁会在意有没有被遛这种事情,更不用说报复回去。
这种无聊到十岁幼童都不会计较的东西,偏偏被身份高贵的秦牧干了出来。
白云飞从小在山里长大,最大的活动范围也就是澧城了,放在以前,她都不敢想象用顶级王权富贵滋养堆砌出的人该有多高高在上,但是现在,白云飞看着秦牧眼角一抽,动了动嘴唇,“你……好歹是个皇子,能不能别这么幼稚。”
秦牧冷艳地瞥了一眼白云飞,没再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不疾不徐地走着,而那道声音像是失去了方向,听着越来越凌乱急促,在黑暗中格外明显。
秦牧耳朵微动,他眼神轻划过一侧,忽而抓起白云飞的胳膊向右前方的甬道跑。
速度之快令白云飞措手不及,但她还是很快反应过来,眉目一冷加快速度,飞快来到了另一个岔路口,正巧撞上了慌不择路的尤瑶迦。
“啊——”
尖利的叫声贯彻云霄,快把头顶的甲板都掀翻了。白云飞被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形容狼狈的尤家小姐。她面露惊喜,“尤小姐,原来是你啊!”
这话成功让尤瑶迦闭上了嘴,她惊魂未定,狠狠喘息间这才看清了来人。她刚从屋里逃出来就发现楼梯口有人,尤瑶迦以为是那群抓她的人,这才把他们往阵中心引。
明明船底的阵法她最熟悉不过了,尤瑶迦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反倒她自己先找不见了路。
三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
秦牧没时间耗,他直接开口,“这个阵法是干什么的?”
尤瑶迦愣住了,她看着秦牧如玉的面容,半天才回神,磕磕绊绊地说:“我,我也不知道。”说完还悄悄看秦牧的反应,顺带打量着他身旁的白云飞。
秦牧一听就皱起眉,如果尤瑶迦没说谎,他们就得做最坏的打算了。秦牧转头看向白云飞,两人眼中皆是凝重。
白云飞视线挪向一直暗暗打量她的尤瑶迦,她神色局促慌张,锦绣衣衫已经变得脏兮兮,灰头土脸,几日前圣女在她脸上掐的红印已经变得乌青,看起来极为骇人。
白云飞叹了口气,上前一步对她轻轻颔首,语气放得轻柔,“尤小姐,我们不会害你的,此地不宜久留,和我们一起走吧。”
尤瑶迦鼻头一酸,眼泪又吧嗒吧嗒掉了下来。她一边哭一边狠狠点头,连连道:“等我回家后一定会好好谢谢你们的!”
她生怕白云飞反悔不带她了,尤瑶迦从小众星捧月般长大,这几日受的罪比她过去几十年加起来都多,这对男女看上去就很厉害的样子,尤瑶迦觉得他们一定能保护好她。
“其他人应该都在上面,我们先把她送上去再说。”秦牧扫了一眼尤瑶迦,这一看就是什么也不会的大小姐,在这里什么忙都帮不上,他们还得分心保护她,还不如先安顿好她。
白云飞也是这样想的,看尤瑶迦紧绷的样子,她想了想,还是上前拉住她,“走吧。”说罢转头看向秦牧,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带路。
秦牧:“……”行吧,他多余了。
尤瑶迦手指冰凉,被一双温暖纤细的手牵起后不自觉地抖了两下,随后她才反应过来,看着白云飞平静的双眼,尤瑶迦感受到一种极其安定的力量,她慢慢止住了哭泣,怔怔地任由白云飞拉着她走。
七拐八拐的甬道之中,秦牧云淡风轻走在前面,白云飞落后一步牵着尤瑶迦,步伐平稳坚定,而尤瑶迦畏缩着肩胛依偎在白云飞身边,紧紧跟着她。
三人保持着这种奇怪的队形不快不慢地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