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江城（十二）
义庄的房间窗户开得极小，尽管尸身都处理过，但腐烂腥臭的味道却还是萦绕在四周。相比那些肢体残缺、脑浆四溢的尸体，张家这三十二具尸体堪称干净，却并未让人好受多少。
每具尸体都毫无血色，人皮皱缩紧贴在骨头上，牙齿暴突，头骨、肋骨被一层薄薄的人皮包裹起来，形状一目了然，腹部空无一物，黑褐色的人皮隐约泛着白。
在昏暗烛火的映照下，完全感受不到这些尸体曾身为“人”，像是由泥块拙劣地雕刻出人的形状。
最恐怖的不是亲眼目睹生命的消逝，而是压根感受不到活过的气息，不过是初具人形的异类。
“呕。”乔飞萤率先忍不住，转头对着墙干呕起来，却也不愿出去避一避。
“一共三十二具，都在这了，你们慢慢看吧。”收尸人留下这句话就出去了，就算是他也不愿多看几眼这些干尸，仿佛有什么索命的怪物在暗中窥伺。
姜鱼胆子不小，再加上处理过不少活物，对眼前的状况倒适应良好，从荷包里掏出一副手套，走向离她最近的尸体。
等乔飞萤缓过来，转头看到的便是姜鱼神情专注，一双戴着白色薄手套的手，在尸身上下缓慢游走的场景。
“呕。”乔飞萤一个没忍住，又转头吐了起来。
见乔飞萤难受的样子，骆渊微微皱眉，心道以后还是不要让师妹看到这种场景为好，偏偏姜鱼像是毫无知觉，还开口唤道：“飞萤，过来这里看看。”
骆渊眉头皱得更深，刚想开口拒绝，送乔飞萤出去，却没想她“呕”了一声后，又接着道“来了”。
努力抑制住干呕的冲动，乔飞萤不断给自己洗脑这不过是失血过多的尸体，没什么好害怕的，姜姐姐都敢上手摸，她也可以！
在心里给自己打着气，乔飞萤慢慢直起身子，朝着姜鱼坚定地一步一步走过去。
见乔飞萤虽然面色苍白，目光却十分坚毅，姜鱼像是才发现乔飞萤有所不适，柔声道：“多看看就好，我最开始接触病人的时候，连伤口都不敢碰呢。”
“真的？”乔飞萤目露惊奇，在她眼里姜姐姐一向沉稳，没想到还有过这种时候。
“真的。”姜鱼笑了笑，她毕竟不是专业医生，在刚开始接触病人时难免心理压力大。
姜鱼的话让乔飞萤又有了几分力量，主动道：“姜姐姐你刚刚想让我看什么？”
“这具身体，你能看出男女吗？”姜鱼指了指面前的干尸。
乔飞萤克制住生理上的不适，将尸体从头打量到脚，诚实地摇了摇头道：“看不出来。”
干尸只剩下骨头和皮，实在难以分辨。
“你看这里，骨盆窄而长，耻骨开口小的是男子，骨盆宽而短，耻骨开口大的是女子。”姜鱼详细地解释道。
等乔飞萤能正确分辨出干尸性别，姜鱼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骆渊，亲昵地夸道：“我们飞萤不但胆大还聪慧过人，这么快就学会了。”
刚刚她虽然在查看尸体，余光却一直放在主角二人身上，骆渊的意图太过明显，可是行走江湖若连这点东西都看不得，又如何能够自保？
这几日的相处也让姜鱼发现，乔飞萤出于信任，对骆渊的话就算犹豫也会照做，但这真的是乔飞萤想要的吗？她刚刚可是宁愿在旁干呕，也不愿直接出去透气。
姜鱼不知，所以她愿意给乔飞萤选择的机会，是去是留，皆由她自己决定。
听到姜鱼的夸奖，乔飞萤的脸色也红润了些许，不好意思道：“哪里，还是因为姜姐姐讲得细致。”
见乔飞萤也能独自查看尸体，姜鱼放下心来，终于能专注于手里的事。
单看尸体的模样，她大概能猜到用的何种蛊，等将一具尸体完整地翻看完，姜鱼几乎能确认，确实是血食蛊。
此蛊以血为食，人血最佳，还会啃食脏器，若数量够多的确能造成眼前的状况，但蹊跷之处就在于，七情教根本就没有养过这么多的血食蛊。
血食蛊听着唬人，但实际用处不大，一只蛊虫根本吸食不了多少人血。以成年男子为例，得一百只血食蛊吸食一天一夜才能达到这种干尸的效果。
也正是因此，教内的人除了生杀堂偶尔会用，其余的人根本不会选择血食蛊，有这功夫下血食蛊，还不如抹一刀来得痛快。
可是除了七情教，别人又怎么会有血食蛊？
“姜姐姐，怎么样？”乔飞萤见她面色微凝，不由开口询问道。
“没事，这是血食蛊。”姜鱼将其功效大概解释了一番，乔飞萤听完气愤道：“魔教何必如此折磨人？若是有仇直接上就是，何必用这种阴招。”
姜鱼此时有些不确定到底何人所为，七情教内确实也有不少神经病，听到乔飞萤这样说只能转移话题道：“还有另一处疑点。”
“这两具尸身写的是张家小姐和贴身侍女，可你看这里，此处髋骨表面有凹痕，分明是生育过的妇人。据我所知五年前张家小姐还未出嫁，侍女自然年纪也不会太大。”
“你是说这两具尸体并非她们？可明明死法都一样。”乔飞萤惊疑道。
“或许可以问问收尸人。”姜鱼道。
等骆渊将人叫进来，收尸人听到姜鱼的疑问，不由嚷道：“不可能！当年是我把尸体从各个房间一具一具搬出来的，这两具尸体分明就是在张家小姐闺房里发现的。”
“即使如此，那张家灭门那几天，可有发现其他尸体？尤其是女子的。”姜鱼换了个思路问道。
“没有。”收尸人果断道：“那几日因为这事，江城人心惶惶几乎闭门不出，若是有新的死人我定会知晓。”
“不过，”收尸人脸都快皱成一团，由于太过惊世骇俗，他对那几日的记忆历历在目，犹豫道：“大概是这件事后第三天，有两家猎户报官说是家里妇人上山后一直未归，官府派人去找过也没找着，最后只能说是被野兽吃了，此事便不了了之。”
姜鱼和乔飞萤对视一眼，均觉得此事过于巧合，怎么失踪的刚好是两位女子？
“看来张府灭门一事远比我们想的还要复杂。”离开义庄前，乔飞萤不免叹道。
回到客栈，乔飞萤打算和骆渊休息片刻就去那两户猎户家打探一二，姜鱼却拒绝了同行的邀请，道：“我今日还要去为成公子的母亲看诊。”
骆渊想到那日姜鱼确实同妇人约定过今日再去，倒没怎么起疑。
“那我和师兄去，你忙完在客栈等我们的消息便是。”
“好。”
等姜鱼独自出了门，确定没人跟着自己，才偷偷溜进了分舵。
谁知凤平戈看到她的第一句便是：“把脸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