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月台走散
德特里希没有选择继续开车前往下一个地方,虽然我并不知道他又将我带到哪里,只要我跟着他就行。
人生第一次坐火车,没想到的是,却是和德特里希一起。
然而,我满怀即将体验未知事物的好奇与兴奋,很快被汹涌的人潮泼了盆凉水。
火车站里,人头涌动,摩肩接踵,成批的人群涌向那辆正发出嘈杂鸣笛声的火车。德特里希走在我前边,他好像说了句什么,但周围实在太吵,机械转动的声音和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一片混乱的声浪,我根本没有听清。
眼看我和德特里希快要被人群分离,我想伸手抓住他的手臂,然而,旁边的男人用他超乎常人的体重和蛮力拼命地将我往边上推搡,我手中的行李不得已高高抬着,避免碰撞或掉落。德特里希离我越来越远,我被人群挤得越来越后。
“埃尔温!”我焦急起来,扯着嗓子大喊他的名字。我的声音迅速在人群中淹没。
德特里希确实有回头看,可是他观望了好几秒,应该是试图找到我的身影吧,接着我挥动着手,甚至跳起来让他注意到我,然而他始终没发现我,最后连我也看不到他了——在汹涌的人潮推动下,我俩渐行渐远——人群实在太凶猛,像战场上冲锋的庞大军队,不断往前推进。
眨眼间,我和他一个被挤到月台南端,另一个则被推至北端。
直到半数乘客登上这辆列车后,月台上的人数才减少了近半。
我开始后悔没有死死地挽着德特里希的手臂,那么我和他就不会走散了。
我应该要上车的,往前跑了跑,好几个车厢门都关上了,我在门窗上拍了拍,就被工作人员警告了。
在月台上的我,呆呆地望着载着德特里希的火车缓缓驶离站台,一时间陷入了迷茫。
“我的天啊……该怎么办……”火车的屁股后边,留给我的只剩尾气了。
我看了看前边,又看了看后边,只有安静等待下一趟列车的人。
我该怎么走?等德特里希回来找我吗?可是他已经上车了,他已将我这个微不足道的女仆人抛诸脑后……
或许我应该询问一下售票员有没有售卖回我家乡的火车票。可是,我并不太懂他们的语言,他们应该也听不懂我的,更主要是……
我钱包里没钱。
有点儿迷茫无助。还有人过来吐我口水,看向我的眼神里尽是鄙夷,这我再熟悉不过,他们歧视我的红头发。
我把裹在头上的丝巾拉下了些,把头发往里边塞了塞。
在站台上站了好一会。
其实我不确定德特里希会不会回头找我,但我好像只能等他来找我了。他最好回来找我,要不然……要不然……
要不然我也没办法。
列车来了一辆又一辆,我睁着眼目送它们停靠一会儿然后再一辆接一辆离开。乘客上去又下来,车站从热闹归于平静,从平静转变为喧闹,如此循环。
我感觉德特里希是不会回来找我了。我萌生了逃跑的想法,现在确实是个好时机。
我离开了站台。
从火车站出来,我站在广场,抬头望着屹立在火车站旁边的钟楼。
圆圆的钟盘里,指针指向傍晚五点。
我脑子里已经开始转动了,在盘算着逃离后的日子。
然而这份决心下了没多久,就被一场大雨摧毁了。今天天气很阴沉,憋了一天的雨在我决定逃离之时才落下。
我手上没有伞,只有一个行李包。
雨越下越大。
看来一时半会跑不了了。我无奈,灰溜溜地折返回火车站里,找了张长椅坐着。
一个卖花的女孩手上拿着花篮子跑来我面前,堆着笑容,跟我说了一串话,应该是问我要不要买她的花儿。
我摆了摆手,笑着摇头:不用了,谢谢。
她就走了,去问下一个妇人。
其实,我倒也挺想买下她的花的,开的很鲜艳。可是没钱寸步难行。我不应该把我的钱放在枕头底下的。
很后悔。
我以为跟德特里希出去花不了自己的钱,哪知出了意外。
又饿又困。
旁边的小女孩被母亲抱在怀里,啃着热乎乎的烤红薯。
我盯着她来看,准确来说是盯着她手上还有一半的烤红薯。
她圆溜溜的眼睛也盯着我,这会儿,她不吃了,还对我眨巴了几下眼睛。然后,她妈妈也转过头来看我了。
我觊觎她们的红薯,我感觉自己的眼睛都几乎流下口水。有点儿丢人,我用眼神回以她们一个抱歉,然后悻悻地收回了视线。
广播时不时的响起,不过也不足以驱散我的困意。我妄图用睡觉来驱散饥饿感。不过事实证明,效果并不怎么样,肚子还是会咕噜噜地叫,我只能假寐一会儿,让眼皮放松一下。
不过,我有把世界隔绝在外的本事,也或许是闭眼久了,周围的声音变得遥远而模糊,我半条腿踏入了睡梦里。
在半梦半醒着,还看到了好多我喜爱的小甜点。
有我前几天做的樱桃挞啦,新鲜出炉的苹果派啦,香醇的蛋奶酒啦,红酒夹心甜甜圈啦,芝士蛋糕啦……
我的甜甜圈德特里希很喜欢吃,他老叫我做不同口味的。
我的小甜点们都整整齐齐地被摆放在桌子上,等待我张开嘴巴宠幸。
我决定先宠幸我的新宠“樱桃挞”,喜滋滋地坐下来,徒手把它捏起,就要放在嘴里——
“莉莉安!”德特里希突然推开门,大喊着我的名字。
我手一抖,樱桃挞掉在盘子上。嘴还微张着,手还保持着把食物送进嘴里的姿势。
呆呆地看着一脸怒气的德特里希。他怎么来了?这不是我农场的家吗?
“我还没回来,你就吃上了?”他质问我,“还敢先吃樱桃挞?这周薪酬不想要了是不是?”
然后,他大摇大摆地坐下来,毫不客气地吃了一口我的红酒夹心甜甜圈。还不忘评价:“不好吃,酒放太多,重做!”嚼了嚼,却是吞了下去,然后再吃起其他的。
“蛋奶酒太甜,不好喝,莉莉安,重做……”
“芝士蛋糕没芝士味,莉莉安,重做……”
“奶油卷奶油太多,莉莉安,重做……”
“焦糖布丁做的什么玩意?不够火候,莉莉安,重做……”
莉莉安,重做……莉莉安,重做……
这几个字不断在我脑子里回响、转圈,仿佛要将我的脑袋钻穿。连我的眼睛也开始不受控制地转动,顿时天旋地转。我的名字从德特里希嘴里念出来就如同魔音灌耳,在我耳边不断放大,再侵入了我的脑子里,肆意蹂躏摧残。
我痛苦得捂住了耳朵。
瞬间被惊醒,对我来说,这完全是噩梦无疑。
候车大厅,仍来来往往着不少人,外边似乎依然下着雨,地板上还残留着湿漉漉的水迹。挂钟指向了晚上九点整。
“莉莉安……”
从梦里回到现实不久,似乎还是有人喊我的名字。
“莉莉安……”
我回过神来。像只兔子一般竖起耳朵聆听,那道声音越来越近了,我再三确认,他确实是在喊我的名字。声音中气十足,咬字清晰:“莉莉安,莉莉安!”
我一时间恍惚了一下。
“莉莉安!莉莉安!”他仍在呼喊,连候车大厅的广播都被他的声音比下去了。
其实我挺不想让他知道我在哪的,但是我饿啊,德特里希应该会给我买吃的。
“我在这里!”我对不远处寻找我身影的他挥了挥手。他刚从出站口出来。
德特里希注意到我了,越过人群,走到我面前,沉着脸说:“我找了几节车厢,原来你没有上车?”
“被挤到老远,没赶上,所以就……”
“你不会拉着我么?”他说,“四小时,从另一个火车站再买返回票回来这里用了四小时。”
“我有那么想过的,但是太远了,拉不到。”
“蠢。”他以评价的口吻说我。
我有些委屈:“你也可以拉着我啊,四小时,我也等你四小时啊……又饿又困的。”
德特里希盯着我,像审视犯人似的神情。
我不自在了,试图辩解自己为什么上不了车:“你都不知道那个肥佬块头这么大,几乎把我挤飞了,我有叫你啊,你没理我……”
“行了。”德特里希表示不想听我废话,“明天再买两张票。”
在火车站大门前,德特里希把伞递给我。
我打开伞,迈步踏进雨中。
德特里希不悦地声音传过来:“莉莉安小姐,你觉得我是光头?还是我身上有隐形雨衣?”
我脚步一顿。
忘记了,没有给他撑伞。
后退了几步,站在德特里希一旁,举起伞来:“中校先生,真不好意思……”
他只冷睨我一眼,什么也没说。
我们在雨中走着。
我的身高只到德特里希肩膀,撑着伞有点费劲。他也不好过,因为身高不匹配,他只能驼着腰,不然伞就会顶到他脑壳。
最后他实在忍不了了吧,把伞从我手里夺过去了。
就演变成他给我打伞了。
“我好饿……”去往旅馆的路上,我提出了自己的需求。
德特里希看我一眼,然后说:“找到旅馆再去吃。”
“太饿了,腿软,走不动了快。”倒也不是无理取闹,事实上这是真的,我的腿快要化为一摊水了。
他看了我好几秒。
“麻烦。”
虽是这么说,但还是带我找了家餐馆填饱我的肚子,再去旅馆。德特里希第一次向我妥协了。
随便找了一家离火车站近的旅馆暂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德特里希早早地叫我起来去火车站买票了。
这回在月台上候车时,我不敢离德特里希太远了,像做错了什么事的小学生似的,低着头跟在他后边。
等下一辆列车入站,有了前车之鉴,人群开始涌动之时,我挽着德特里希的手臂上了火车。这回倒是没什么失误了。
包厢里宽敞明亮,德特里希坐在我对面,翘着腿看报纸。我看着车窗外的风景,火车正行驶在这片田野的中间。
雨后天蓝蓝,地面绿草如茵,牛羊在悠闲地弯腰吃草。远处的山脉蜿蜒起伏,连绵不绝,飘逸的云朵缓缓飘荡,偶尔会遮住山峦的一小部分,也算是为它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我把眼前这大好风光收进眼底。
德特里希把报纸翻页,我翻开了我的《彼得兔》,正看到,彼得兔在菜园子里偷吃,被菜园主人发现后逃跑而丢了衣物的片段。
火车有节奏的晃动着。
时光是如此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