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找寻
为了赶工,桑德拉夫人忙的焦头烂额,缝纫机几乎都被她踩冒烟。我不会做衣服,只能帮她打打下手。玛莎会,但她外出了,近几日都没回来,至于去哪儿谁都没告诉,神神秘秘的。
而伯温先生对自家女儿的去向忧心忡忡,今天他回来的路上看到德军当街绞杀了几个抵抗组织分子。
他向我和桑德拉夫人描述他看到的血腥场面:“那些被绞杀的人面色像纸一样惨白,毫无血色,他们的眼睛因缺氧而极度凸出,几乎要从眼眶中掉出来似的。”
&34;噢上帝啊!&34; 伯温先生痛苦地呻吟着,用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胸口,试图平息内心的不安,“我无法想象若是玛莎遇到这样的情况会怎样,她可是一个温柔善良的孩子……”他颤抖着嘴唇,喃喃自语,&34;我不该想的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在玛莎身上&34;
“别担心亲爱的,我们的女儿那么聪明伶俐,她不会做出这么危险的事,她一定知道如何保护自己的。”桑德拉夫人轻轻拥抱着伯温先生,试图用温柔的话语来平息他内心的忧虑。
我看向桑德拉夫人。然而,尽管嘴上说着安慰的话,桑德拉夫人的脸上也挂满了忧虑和不安。
我也劝慰伯温先生:“以玛莎的性子,不会把自己置于危险处境的。”
“但愿吧但愿吧。”伯温先生轻声叹息着,佝偻着背,仿佛背上负着千斤重担,“玛莎憎恨德国人,别忘了她在孤儿院工作时亲眼看到一个犹太孩子被开枪打死的一幕。”
我和桑德拉夫人相望无言,没有反驳的话语。
或许那颗仇恨的种子,早已在玛莎心中生根发芽。
窗外,天已经暗了,憋了一天的雪,终于落下了。雪落无声,温柔的覆盖这片大地,似乎要把发生在这世间上所有悲伤掩埋在地底。外头空无一人,冷冷清清,更显得镇上一片孤寂。
一周后,我没见到德特里希,他没有亲自来,是他的副官上门来拿衣服。不用面对他,对于我来说这再好不过了。
德特里希给我的报酬是食物,奶酪、黄油,面包、罐头也有,有肉类和水果类的。他倒挺大方的。
快到圣诞了,玛莎仍不见踪影。我和桑德拉夫人、伯温先生实在担心,去孤儿院那儿问了才得知,玛莎很久之前就辞掉孤儿院的工作了。
桑德拉夫人和伯温先生为自己当父母的不称职懊悔不已。他们说,早应该来询问玛莎的去向。
我们向孤儿院的负责人询问了玛莎大概常去的地方,然后我就和伯温先生一块去找寻了,桑德拉夫人身体不适,暂时回家等候我们的消息。
从下午寻至入夜,还未有玛莎的消息。
问镇上的居民,他们一律都说近几日没见过玛莎出现。
伯温先生的心绞病复发了,我先送他回家由桑德拉夫人照顾,然后独自出门去找玛莎。
夜幕降临过后,小镇一片静谧,仅有几户人家的灯亮着,连屋内的喧闹声也听不见,反倒是隔壁巷子流浪狗经过的脚步声倒是能清晰可辨。
德军过境之后,大多居民能跑的都跑了。
寒风如刀割一般划过我的脸,我的头发被吹的凌乱,太冷了,禁不住颤抖起来,拢紧了身上的衣物,我往那座被炸毁的犹太教堂走去,或许玛莎会在那里,我也不确定。
早前,我无意间看到她遗落在房间的纸条:孩子、教堂。我该庆幸,我识的字逐渐变多。
好像有人在跟着我。我停下脚步,警惕地回过头去,却空无一人,只有被寂静和幽暗笼罩的街道,路灯的光亮也变得微弱,寒风卷起地上几片枯黄的树叶,在空中肆意飘舞,几只乌鸦在某个屋顶盘旋,时不时发出尖锐刺耳的叫声。
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埋头往前走,步伐加快。
踏入教堂残垣断壁之间,眼前一片满目疮痍的景象映入我的眼帘。停留在尖顶建筑物上方的乌鸦,因为我的出现而四散逃窜,其中一只在空中脱落一撮黑色羽毛,缓缓飘落在地面。
静谧的周遭让我心中紧张的情绪愈发浓烈。可我必须找到玛莎。
小心翼翼地穿越废墟,我寻找有关玛莎下落的线索。我压低着声音,喊她的名字。
无人回应我。
我再往里边走,拨开横在面前倒塌的砖头:“玛莎?玛莎?我是莉莉安,我来找你了。”我听到一些声音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在发出声响。
说实话我还是心存害怕的,我脚步停了停。我从小就被规训,学会服从是学习的第一项,而我的懦弱也随之而来,无法摆脱。
若那不是玛莎,我又该什么下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我心中的迟疑也像墙壁上缓慢摆动的吊钟一般,“嘀嗒……嘀嗒……”地回响着。这时,那群令人心生恐惧的乌鸦又飞回来了,它们比夜还黑的眼睛凝视着我,一股寒意从脊梁骨上升起,我不由得一阵颤抖。
我猛地回头一看,却又空空如也。
这时,未知的声源断断续续。
为了找到玛莎,我最终还是找回了些许勇气,寻找声音的来源,往那儿走近。
声音越发清晰了,传入我耳际——像是婴儿的啼哭。我的心跳骤然加速,急忙顺着声音的方向走去。终于,我见到了一个地道的洞口,婴儿的哭声在此之前已经停下来了。
“玛莎?玛莎?”我试探性的往里面喊了几声。
没多久,只见着拥有一头如海藻般金发的玛莎出现在我眼前,眼神掺杂着些许紧张和不安,直到她看清楚站在面前的人是我之后,整个人明显放松了许多。
“莉莉安!”玛莎满脸惊愕地喊出了我的名字,然后快速走到墙边,将掩盖着地洞入口的石板挪开,并示意我沿着梯子爬下去。
“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她问我,“没有人跟来吧?”
我摇了摇头,然后把无意间在她房间看到那张纸条的消息告诉了她,并说桑德拉和伯温很担心她。
玛莎原本明亮的眼眸变得黯淡:“噢,我有愧于父母亲,可我现在还不能回去,我现在若回去,只会给他们带来麻烦。”
“究竟发生什么了?”我问。注意到前方放着一个摇篮,我走近一看,里面躺着一个可爱的小宝宝,正眨着天真无邪的眼睛看着我。想来方才的啼哭是来源于他。
接着,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地道深处,微弱的光亮里,三双明亮的眼睛正齐齐的盯着我——它们的主人都只是四、五岁大的孩童。
他们似乎觉得我是个安全人物,缓缓走出来,步伐几乎一致。三双圆滚滚的眼睛则始终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看,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对我强烈的好奇感。这是两个女孩和一个男孩。
我惊愕不已,扭头过去看向玛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玛莎深吸一口气:“你看到了,我保护着他们。”这下,玛莎不得不向我坦白一切了,“莉莉安,我加入了抵抗组织,这三个和摇篮这个婴儿,都是组织从那群凶狠残暴德军手下偷偷救下的犹太孩子。”
我惊愕:“这实在是太危险了,玛莎!你这是在德国人眼皮底下行动,这是自寻死路,而且桑德拉夫人和伯温先生肯定也绝对不会同意你这么做的。”
玛莎无奈地苦笑着:“没办法莉莉安,我已经选择了这条路,事已至此,我无路可退,也没有办法回头了。”她的眼神闪烁着坚定且决绝的光芒,仿佛已下定决心将生死置之于度外。
她轻轻摇晃着摇篮,看着摇篮里天真无邪、满面笑容的孩子,眼中满是温柔和慈爱。
“他们的父母都被德军抓走了,从此下落不明,你知道他们会对犹太人做什么。”说时,玛莎忍不住伸手轻轻抚摸着孩子柔软的小手。孩子似乎感受到她的关爱,也抓住她的手指,用纯净的笑声以作回应。
玛莎终于展露出笑容,对我说:“莉莉安,你看,这都是一群可爱的孩子啊,他们本应该拥有一个充满希望和有前途光明的未来,可以去尽情追求自己的梦想,而不是生命终止在德国人的枪下。”
然而,面对玛莎的观点,我还是保留己见:“但是,这样做真的太危险了。”以我来看,没有什么东西是比自己的命还要重要的。
玛莎表示理解我的顾虑,但她的决心不会有丝毫的动摇:“我知道你们担心我,可我无法坐视这些无辜的生命遭受苦难,我必须要为之做点什么。”
我还想再劝一劝:“我理解你,可是……”
玛莎打断了我:“你知道我曾亲眼目睹孩子在我眼前被枪杀,那孩童有自闭症,他一直是我负责照看的,结果那一群德军说他身体残缺,掏出枪来当场把他射杀了。他的血溅射在我脸上,是多么的滚烫啊,莉莉安,你知道那种感觉吗?那种绝望,那种世界都在那一刻崩塌的感觉……算了算了,你不会懂的。”
她声音渐渐弱了,隐隐带着哭腔,“莉莉安,我现在能救一个算一个,就当我为了那个孩童赎罪……”
我劝慰:“别这样,在当时,你也无能为力。”
“是啊……是啊……我什么都做不了,做不了……”玛莎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一般,跌坐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头埋进双膝间,双手抱住脑袋,放声痛哭,“上帝不会原谅我的,绝对不会……”
看着玛莎如此自责,我也不免被触动了一番,我在她身旁蹲下,张开双臂拥抱着她:“上帝不会原谅的人是他们,不是你,别自责,玛莎。”
她靠在我怀里,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用力地抱紧了我,身体微微颤抖着,泪水如决堤般汹涌而出,浸湿了我的衣衫。
那三个犹太孩子也围了上来,拥抱着玛莎。
“玛莎姐姐,上帝一定会原谅您的。”
温暖的力量总是能神奇的抚慰人心。玛莎的哭声渐渐变小了,取而代之的是低声抽泣。
一个孩子又说:“玛莎姐姐,你说过还要教我们读书写字的,你哭了,是不是就没精力教我们了呀?”
另一个孩子也连忙附和道:“是啊是啊,我和哥哥才刚学会写自己的名字不久呢。”说着,径自摊开玛莎的手掌,用手指在上面一笔一划地认真比划起来。
“妮可,我叫妮可,玛莎姐姐,我写的没错吧?”小女孩一脸期待地望向玛莎。
玛莎忍不住破涕为笑,抬手轻轻拭去眼角的泪花回答道:“妮可写的没错,教教教,我都会教给你们的。”
我恍然间懂了玛莎这么做的意义——
对生命肩负起应有的责任以及完成自我救赎。
没待多久我就向玛莎和这几个孩子告别,离开了地道。玛莎的下落我暂时不会告知桑德拉夫人和伯温先生,在转移下一个地方前,玛莎在地道里所剩的食物不多了,我计划选一个清晨去给他们送点儿物资。
回去的路上,夜幕深沉得仿佛能吞噬掉一切 ,寒风在耳边放肆的呼啸着,与鬼嚎无异。街道空空荡荡,被雾气笼罩着,阴森又诡异,路灯也不亮了。
我的思绪回到了当初背着雅戈布首次逃跑的夜晚,跟现在几乎一样的景象。那时,村庄里弥漫着浓雾,伸手不见五指,寂静得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令人心生恐惧。
经过一天一夜的躲藏,没有吃喝的情况下,也如现在这般的寒夜,那时,我熬到了第二个夜晚,可终是忍受不住,在那深夜,重新回到雅戈布身边。那是我自愿的,我活该悲苦。
听到了,身后一阵脚步声。
再熟悉不过,靴子踩在地上的声音。
我走的越来越快了,以为这样就能摆脱掉他。
身后的步伐也跟随着我加快了。
我逃不过了。
突然间,我被一股力量牵扯,手臂被人抓着,将我拽进了狭窄幽暗的巷子里。
我惊恐万分,差点失声尖叫起来,他迅速地捂住了我的嘴。我发不出一丝声音。
我被他高大的身影牢牢地禁锢在冰冷的墙边,与他之间仅有一尺之隔。在他低垂的帽檐之下,那双眼眸一如既往的深邃幽沉,似乎隐藏着无尽的秘密和心事,令人难以捉摸。
不过,我能从他偶尔流露出的神情中,还是能够察觉出那么一丝丝端倪——
他总喜欢以逗弄我为乐。
“莉莉安,好久不见。”他上扬了嘴角,连着眼睛也微微向上弯了。
好久不见?也不过才一周。
“这么晚,一个女人在大街上,不安全。”他故作关心我。
我心中有些慌张。他有没有发现了什么?他是不是一直跟着我?玛莎她……
这回,我敢于直视德特里希的眼睛了。他看着我,依然是看待猎物的眼神。
好像,看样子,他并没有在我身上发现教堂的秘密。
我舒了口气。
“上校先生这么晚不也在街上晃悠吗?”说时,我移开了视线,不看他。
“军营乏味,出来散个步。”他抬手,伸出一根手指,抬起我的下巴,逼迫我看着他,“哪知会遇见你,莉——莉——安。”又这个一字一顿的语调。
深夜出来散步?他可真够怪的。
“你呢?你出来做什么?”他又问我,似乎要穷追不舍了,“难道说,深夜出来祭奠一下你的亡夫?”
我把头侧了侧:“……我也出来散个步。”
他微微倾身,温温热热的气息喷洒在我脸上,“要不,我们一起散?”
“你给我衬衫缝制的新纽扣,还不错,我很喜欢。”他说时,手不安分,摸上我的后腰间,往他怀里一拽。
我吓得推开他:“我知道镇上几家妓所的位置……”
“妓所?我不需要,我只想知道……”他上前了一步,伏在我耳边说,“红发女人,是不是如他们所说,天生的……放浪?”
又是这么说。
我面无表情:“村里的人都知道,我是个淫娃荡妇,上校先生,现在只有你不知道了,你想试试吗?我的技术活儿?”然后,我对他笑了,自以为很妩媚吧,我不知道。
他既然这么认为,那他就这样认为好了,打心里觉得,放荡一词放在女人身上我没觉得带有什么贬义性。
带了点破罐子摔的意味,我主动勾住了德特里希的脖子,吻上他的嘴唇。
我看到他眼底下闪过的惊愕。
然后,他回应我的吻,愈发疯狂,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冲动,似乎想要与我纠缠至死的意思,我几乎招架不住。他的双手灵活地越过层层衣物阻碍,像个探险家,探索我的身体。
他略带粗糙的手掌掠过我的腰腹,带来一阵酥麻的感觉,接着爬上我的胸膛,轻柔地揉捏着这片柔软的肌肤。
我们的身体紧密相贴,感受着彼此的温度和气息。
德特里希的动作并未停止,反而变得更加热烈起来,我害怕了,开始痛恨自己的撩拨,生起了退缩之意,我想举旗投降了。然而德特里希却牢牢禁锢着我,让我无处可逃。
我的左腿在他逼迫下,垂挂在他的腰间,他用手托着。他的身躯像一堵坚硬的墙,我推不开他,只能重重的咬了一口他的嘴唇,让他松懈。
“放过我吧。”我向他投降了,我玩不过他,“我就是一个村妇,还是刚死老公不久,寡妇一个,入不了上校你的眼。”我衣衫有些凌乱了,他也就军服上有些皱褶。
“你要玩,就去妓所吧,那儿有各式各样的美人满足你的需求。”我说,就差跪地求他别来打扰我了,可我不敢,很难保证他这个喜怒无常的人会不会盛怒之下一枪毙了我。
德特里希看着我,熟悉的、冷漠而幽深的眼神像是一把无形的枷锁,轻而易举的把我死死的锁在了原地,让我挪动不了分毫。
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稳似乎变得摇摇欲坠——恐惧和无助会促使着我去捍卫得之不易的安稳。
然后,似乎有勇气了,我敢跟他做斗争了,没了禁锢,我迈步就走。
德特里希没有上前阻拦我,在原地一动不动,声音沉沉:“莉莉安,你会有自愿给我的那天。”多么笃定的语气,“跟你做,我只在你甘愿的情况下进行。”
我头也不回。
疯子,全是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