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莉——莉——安?”
离开家前,一个人躺在农场的草地上,也是最后一次了。背上的伤还有些疼,不管,还是很开心。
有风吹过,有鸟停在我身边,我抬了抬手,它扑腾着翅膀,飞到我的手背上“啾啾”一声。
我即将开始全新的生活了,我终于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了,一切皆充盈着蓬勃生机,我满怀希望。
我撬开了雅戈布的柜子,他的钱财都在这儿了。我带上所有家当,去镇上找玛莎。
我向玛莎隐瞒了昨日发生的事,只是说去了隔壁村庄找人。
“莉莉安,回来就好。你去什么地方之前一定要告知我们知道吗?我和爸爸妈妈都吓死了,生怕你被你的恶魔老爸掳走。”玛莎抱着我,诉说着我不在时她和桑德拉夫人和伯温先生的担心。
原来这世上也会有人担心我。
“我知道了,玛莎。”这刻,玛莎的拥抱对我来说比冬日的火堆还要温暖。
离开了那个家,我就一直居住在桑德拉夫人家中了,这是我为数不多苦中快乐的时光。
有了钱财其实也没摆脱困境,在食物紧缺面前,金钱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我向教堂兑换了点土豆,没几天,这犹太人的教堂就被德军给毁了。
在玛莎家门前种下的菜也不可能瞬间解决燃眉之急,好日子充裕没多久,又该为饿肚子发愁了。
不过桑德拉夫人的裁缝店最近生意好了不少。顾客不是镇上的居民,而是德军。
玛莎近些天不常在店里,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早出晚归,我也没有问,伯温先生白天去学校教书,近些天只有我和桑德拉夫人看店。
桑德拉夫人不怎么待见德国人,他们到店的话一般都由我来应付。
他们看起来皆为军官,这群侵略者态度尚且良好,他们跟我进行交谈时,礼貌的像个高素质绅士,更显得我像个乡下土妞了。
主要是缝补他们拿过来的便服,这些由桑德拉夫人负责,我负责给其中几件换上全新的纽扣。往返之间,军官们或许是看中了桑德拉夫人的手艺,还要求我们为他们定制几件衬衫。
他们给的报酬颇为可观,都是食物,是实质性的东西。桑德拉夫人虽不待见他们,但也不会跟吃的过不去。
不过,给这群军官量尺码的事自然而然的落在我身上了。
今天来了三个军官。量好他们的尺寸后,我就记在了本子上,并询问他们的名字,方便辨认。
他们倒也配合,自报姓名后还跟我闲聊起来,比如波兰的风土人情、姑娘什么的。
他们挺健谈的,还会开适当的玩笑,幽默风趣,只不过我不善言辞,不知如何作答,每每冷场。他们也不在意。
想想,对侵略者有什么好聊的呢?做好现下的事就够了。
“嘿,德特里希,你怎么来了?”正当我抱着本子上阁楼找桑德拉夫人时,我听到一个军官说。
这个名字让我的思绪起伏了一下,我的脚步停在了第三层阶梯,不自主的回头看了。
“你不该在你管辖的装甲营里操练新兵蛋子吗?”说话的军官叫尼克,德特里希还没踏进门,他就热情地揽过他的肩了。
德特里希说:“纽扣坏了,听亚历克斯说,这镇上有个裁缝店不错,来看看。”说时,目光瞥向了我。
跟触电似的,我连忙转过身迈步上楼。
这个给人压迫感极重的怪人,必须赶紧远离。
“莉莉安小姐,听到我们德特里希上校说的了吗?”很不幸,远离计划失败,尼克叫住了我,“他的纽扣坏了,下来给他看一下,能不能换个新的。”
“坏了都能换的。”我轻声说,尽量掩藏我的紧张。我没有回头看他们:“我先上去放个东西,等会儿下来,麻烦几位军官等一下,实在抱歉。”没等他们回应,便埋头匆匆往上走,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那道幽幽的目光如影随形,仿佛一把锐利的剑,刺痛着我的后背。尽管强忍着不回头,却仍能清晰地感知到它的存在。
那怪人带给我的压迫感像一座巍峨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我身上,让我无法忽视,更无法逃避,这种压迫感强迫着人我去注意他,使我的神经也开始紧绷。
一个眼神就能把一个人扒光的感觉,除了他,绝无仅有。何况德特里希曾有过对我不轨的想法,我对他只有下意识的躲避。
“怎么了孩子?”桑德拉夫人停下裁剪的工作,注意到我的神情,担忧道,“你的面色看起来不怎么样。”
“下边来了四个德国人。”我说,然后把本子放在桌上,“上边写着他们的尺寸,他们希望一周后能制作完成。”
“辛苦你了,莉莉安。”桑德拉夫人说,“要你整天跟这群德国人打交道,委屈你了。”她给我倒了杯热茶。
我喝了一口,清香甘甜,我的思绪才平复一些。看到德特里希,我就想起来父亲死时的模样。他虽帮了我,我却不想去回忆过去了。
“桑德拉夫人,我……”我欲言又止,不知如何向桑德拉夫人开口。
桑德拉夫人疑惑的看向我。
我还是说了。最后,桑德拉夫人代替我向德特里希交谈有关换纽扣的事宜。我躲在了阁楼,听他们谈话。
桑德拉夫人是个有学识的女人,他们是在用德语交谈的,我听不懂。
“我想要莉莉安小姐负责,听我同僚说,她缝补纽扣的手艺很不错。”这句我听懂了,德特里希用波兰语说的。
桑德拉夫人上来了,她说德特里希喊我下去。她对我摊了摊手,表示爱莫能助。
这回,我想躲都没地方躲了。
我下楼了,尽量表现得心甘情愿,脸上挂着自以为灿烂的笑容。我站在德特里希面前。
“莉——莉——安?”熟悉的语调在空气中回荡,他再次一字一顿的喊着我的名字。
“你好先生,麻烦把你的衣服让我看看,再给你挑个合适的纽扣。”我硬着头皮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眼睛没有看他,微微低头,视线停留在他黑色的军靴上。
德特里希没有动,或许他的目光此刻紧锁在我身上吧,反正我头皮都开始发麻了。这该死的、无形的压迫感。
尼克似乎看出了我和德特里希们两个之间的微妙:“我说德特里希,愣着干什么?让裁缝小姐等你多不好意思啊,赶快把衣服交给人家看看。”
“出去。”德特里希突然说。
“啊?”其他三个军官齐齐疑惑。
德特里希在他们身上一扫而过:“你们都出去。”
三个军官真的顺从地出去了,或许其中也有德特里希比他们军衔高的原因。
德特里希去关上了门,桑德拉夫人还在阁楼,现在只剩下我和他了。
他向我走来,军靴踩在地上的声音尤为响亮,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我已事先把注意力转移到他衣服坏掉的纽扣上了,给他细细分析。
“纽扣坏了都能换的,你这损坏程度三天工期就好了,我今晚开始给你赶。”我语气有些快速的说。他这件衬衫一排下来的纽扣都坏了,看着是像人为暴力扯掉的,白色衬衫上边还有些红印子,我看不出来是什么。
他的步伐渐渐靠近,当他走到我面前时,我仍不敢抬起头,努力扮演一个合格的裁缝,检查着每一个纽扣的位置,用尺子测量,确保新的纽扣能够完美地贴合。
“莉——莉——安?”他又用这个语调,带着一丝玩味,似乎上瘾了,没完没了,“你不该在农场里守着你那片一亩三分地么?”
“不回去了。”我抬了抬头,“我丈夫死了,那里没有什么好留恋的。”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轻笑:“是吗?你倒是个痴情的……妻子?”他故意把“妻子”二字说的很慢,似乎在试探我的反应。
我含糊道:“算是吧。”然后,我把各式各样的纽扣拿出来,放在他面前,供他挑选。
德特里希的目光没有在纽扣上停留太久,只随意挑选了一款,又说,想要我为他做一件衬衫。
我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最后,我还是点了点头,答应了他的要求。
我拿来了软尺,德特里希很自觉的把他的衣服脱掉,军服繁琐,他的动作不紧不慢。而我的内心却越发焦急,有一股无名之火在燃烧,他的动作磨蹭得简直在挑战我的耐心,我恨不得上去亲手把他身上的衣物都扒了,好让我赶快结束工作,让他赶紧离开。
桑德拉夫人下来了,时间不早了,她要回家做饭了,伯温先生今晚很早回来。她嘱咐完关店前的工作后就离开了。她兴许也想打救我的,可惜面对的人是德国军官。
战败者和侵略者谈条件?天方夜谭。
现在,裁缝店里只剩下我和德特里希了。
德特里希把上衣脱光了,站在我面前。实际上,即使他身上只剩下一件衬衫,也不会对测量造成任何影响。
我紧紧握着软尺贴在德特里希身上,快速地进行着测量工作,希望能尽快结束这一切。
德特里希的目光一直在我身上,不曾移开,我知道的。或许,他在观察我的反应,试图捕捉我细微的、不易察觉的反应。
我感受到他的体温如热浪般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紧紧萦绕在我身旁。时间仿佛被无限延长,每一秒都变得如此难熬,我唯一的奢望就是快点结束工作,祈求他能立刻从我的眼前消失。
我半蹲了下来,开始测量他的腰围。他的手忽然抓着我的手腕。我惊愕抬头,迎上他的目光。
幽沉、深邃,蕴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可是我偏生读懂了。心跳瞬间加速,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
德特里希,这个侵略者、敌国的军官。
他脑子有问题。
我试图甩开他的手,但动作极其轻微,几乎没有任何效果。
“方才那个,你丈夫家那边的人?这里也属于你丈夫的?”他低声问道,同时将我拉进他的怀里。在身后,他的气息在我脖颈间环绕,一阵发麻的感觉传遍全身。
“不是……”我尽量让我的声音不发颤,“他们只是收留了我,跟我丈夫没关系。”
“收留你一个寡妇?”他似是并不信,“有什么条件?”
“没……他们都是好人,我主动帮他们分担裁缝店的工作。”
“我也能收留你,吃好喝好,还不用你工作,你觉得如何?”他咬上了我的耳垂。
我像只猫儿般应激,竟推开了他。
我伸手摸了摸耳朵,那儿还有着他的涎水。
我匆匆跑去洗手了,仿佛背后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在驱赶我似的。
一种背叛的感觉充斥着我全身。背叛我的丈夫、我的爱人,雅戈布。
德特里希跟了上来,他站在门口,翘着双手,目光像鹰隼般锐利,未曾在我身上移开,就像一个老练的猎人注视着他的猎物。
猎物逃不了、躲不掉,已是猎人的囊中之物,无论如何它也无法逃脱猎人的掌控,猎人势在必得。
我感觉到他的欲望和野心,我倒是真希望我洞察不出来。
他已把我当成猎物,正在计划着如何将我征服,收在他笼中。
”已经量好了。”我往脸上扑着水,尽量不注意他,“定制的衬衫和你原来的衬衫,一周后你过来一起拿走就好。”望只望那一周过后,再无瓜葛。
“莉莉安。”他又喊我的名字,这回倒是流畅了许多,“我希望到时候,是你亲手奉上。”
我没回话,洗着脸,水很冰,但很好的驱散我内心的忐忑。
德特里希出去了,外头响起穿衣服的声音,没多久,门就被关上了,他离开了。
我把他的尺寸写在纸上,上了阁楼,准备好剪裁的布料,再把他挑的纽扣拿出来,把他的衬衫熨烫整齐,然后给他缝补。
晚上,我把衬衫从裁缝店拿回去玛莎家赶工。
“玛莎,这些印子是什么?”我问在床上看着书的玛莎,实不相瞒,我一直对德特里希的衬衫上的红色有着些许好奇。
玛莎下了床过来看了几眼,她的眼光一向毒辣,当下就断定了:“莉莉安,这是女人的红唇印,只是模糊了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