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亭亭如盖五
这一阵沈梧都不知道高涳在忙什么，经常见不到他人影，也就吃饭的时候能看见他，问他是不是有什么要帮忙的地方他也不说。
“沈梧今天晚上出去逛逛啊？”高涳突然问沈梧。
沈梧有些诧异他有时间约自己了，点点头应下来，“好。”
“那一起走啊！”今朝也兴致冲冲走过来。
高涳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你不行，就我们俩。”
他去了怎么能行，这不就坏事了吗？
今朝有些不服气，想起他们两个腻腻歪歪的样子哼了一声，“不去就不去。”
要是去了再趴在山坡上也挺无聊，还撑得慌。虽然，但是不去也是一个人在家，今朝看着他们两个的身影越来越远在夜中越来越模糊。
今朝往摇椅上一躺，看星星吧。
高涳哼着歌走在前面步伐轻盈，在没走多远的山谷停下。妖的夜间视力也很好，沈梧就不一样提着灯笼慢慢地在后面跟着。
站在山谷中央的沈梧怎么也想不到为什么高涳会带自己来这。
只是一阵微弱的山风吹过，灯笼的火却熄灭了。沈梧刚想将灯重新点上，却突然感到手上传来温热。
“别点，看星星啊。”
沈梧想了想应了一声收起手中的火镰，但觉得手上又覆上一片温热。高涳试探着握住沈梧的手，感到身侧的人身体有些紧绷起来。
高涳安抚似的用拇指摩擦着沈梧的手背。沈梧慢慢适应了黑夜，高涳的身影在他的视野中逐渐清晰起来。
原本漆黑的四周不知什么时候聚起萤火，暖黄色的光映得身侧的人格外柔和。高涳的手慢慢地换着姿势钻入沈梧的手心，手指从沈梧指间穿梭而过。
手心相贴，燥热直接地冲击着彼此的感知。沈梧从来没有试过这种与别人牵手的方式，或者说他几乎未和他人牵过手。
十指相扣一时间让沈梧的心跳急奏起来，呼吸有些急促，不知所措地舔着发干的嘴唇。
“沈梧。”高涳轻唤起他的名字。
沈梧张了张嘴发出一个干涩的音节，“嗯。”
得到回应的一瞬夜空中忽然炸起朵朵烟火，丝条沉落勾出点点色光映着夜空和下轮烟火的炸开垂落千丝轮轮不休。
“我心悦于你。”
沈梧愣在那，高涳的声音在烟火爆炸的声音中并不大却清楚地传入他耳中，字字入心皆有回声。
比烟火声还要清晰，比烟火还要让他……心动。
尔过，一条大鱼从空中游过，光火将天际都映为深紫色，映得从远处可观那心悦之人抬头回应一吻，两个孤立的影有了衔接。
以吾行回应汝悦。
承蒙欢喜，字句祈得。
烟火正艳，夜风会吹乱散落的垂丝，也会吹起我对你的欢喜。
今朝躺在摇椅上半梦半醒间听见院门被推开，他掀开眼皮看见是沈梧和高涳两人牵着手进来又放心地闭上眼，过了一会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半闭着眼走回屋扑在床上。
一夜好眠，第二天今朝睡醒从床上坐起来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从院子里回到屋里睡觉的，反而想起来自己看着沈梧和高涳两个人牵着手回来。
他一个鲤鱼打挺冲出屋外就看见自家少爷和高涳坐在院子里吃饭，有说有笑、你侬我侬。
今朝看着高涳半天说不出来话，“你……你，我……”最后憋出来一句，“你怎么不叫我起来吃饭呢？”
“我刚才见你睡得正香就没让他去叫你。”
今朝看着正在维护高涳的沈梧讪讪点头，“哦。”
转过身今朝的脸瞬间变成苦瓜，他猜到早晚会有这么一天但也没有想到这么快，以后就要被他们两个精神上的压迫和填塞了怎么办？今朝收拾完只能乖巧地坐在那和他们一起吃饭。
饭后高涳刚起身就被沈梧叫住，“你别动。”
高涳坐在那就见沈梧凑上来伸手擦过自己嘴角，“吃到脸上了。”
今朝在一边无意看到只觉得一种酸味环绕着自己，从这天以后沈梧和高涳在一起时见到今朝的次数直线下降。
入秋，秋老虎依旧热得很，但是高涳坐在亭子里吃着瓜、乘着凉、吹着小风，佳人侧坐适意得很。
高涳握着沈梧的手想到什么试探地说：“咱们两个都在一起了，那是不是晚上也可以住在一起啊？”
沈梧犹豫了一下轻声应着，“应该可以了。”
高涳笑着看沈梧耳尖微红忍不住亲了一口，“都在一起这么久了怎么还这么害羞？”
沈梧红了脸侧过头没去看他，害不害羞和相处时间又没有关系。
高涳也知道他是害羞站起来走向屋子，“我去把我的枕头拿到你房里去。”
待高涳走后沈梧转过头看着忙忙活活的高涳忍不住笑出声小声道，“晚上才睡中午就开始搬。”
高涳是妖听力很好，可以听到沈梧随着风灌入耳中的话，他笑着回道，“晚上搬浪费时间。”
毕竟，春宵一刻值千金……
一豆灯火燃跃，影子映在墙上。高涳和沈梧两人坐在床沿上，一个双手发躁地搓搓膝盖，另一个双手在腿间紧握着，一时气氛有些局促。
“你没带被子啊？”沈梧朝后看了一眼果真就拿了一个的枕头率先开口。
“嗯，”高涳舔了舔干燥的唇，“床太小了，一人一床被有点挤。”
高涳用了个说服自己的理由企图将沈梧也说服，忐忑地抬眼关注着身侧沈梧的表情。
“嗯，那睡吧。”沈梧站起来解开腰间的细带褪下外衣，在纸窗上被灯火映出的剪影令人遐想。
床帐散落下，灯火熄灭。在黑暗中只剩呼吸声还有压制着情愫带着火热。
一阵窸窣高涳侧过身看沈梧的侧颜，“时间其实还早不做点什么吗？”
沈梧原本轻阖上眼睁开引得睫毛颤颤，“你还想做什么？”
高涳嘿嘿笑了一声带着热蹭过去手不安分地擦过沈梧的喉结，“你知道的。”
沈梧紧张起来，呼吸有点急促，睫毛颤抖得更快了，咽了口口水在高涳指尖下的喉结滚动，“那就聊天吧。”
高涳唇角勾起笑意，梧宝没准备好那就不急。
“好。”
明明说了好长时间，他们之间的话却似乎永远也说不完。
说过去事情的每个细节，想要将对方融入自己的过去；谈未来构想的每件事，想要将对方邀入自己的余生；论所有的当下，想要对方与自己的一生同在。
聊至窗外的蝉都觉夜已深而静，至院中的玉兰花开始期待下一个花开满枝的春夜。
沈梧的声音渐弱，呼吸平稳起来，想要说的话都变成了梦中呓语，混沌间唇上隐约的触感。
一连续住了几晚两人习惯起来，可是高涳还想奢望更多。但他愿意等，愿意等沈梧更久。
今日是沈梧生辰，高涳做了好多菜，饭后沈梧第一次提议喝些酒，高涳和今朝自然不能说什么。
屋里的氛围热闹起来，今朝和沈梧不怎么喝酒，没喝下两杯就醉了，沈梧喝醉了之后很乖，脸带着酒醺的红耳朵也被染成红色，坐在那拄着桌子看着高涳。
今朝就不同了，喝醉后有点酒疯，绕着桌子转圈走嘴里嘟囔个不停，怪高涳拐走了他家主子这么好的大白菜，又看沈梧看着高涳眼神重呼出一口气摆手走出门。
“啧，你俩待吧，真受不了。嗝……”今朝摇摇晃晃地走出去还不忘了带上门。
“我们也回屋休息吧。”高涳走过去一把把沈梧横抱起来回屋。
沈梧身体弱总是生病抱起来也没有特别重。
高涳把沈梧放在床边转身出去打水，回来了发现沈梧依旧保持着他走的时候的姿势坐在那。
“梧宝好乖啊，梧宝。”高涳把帕子打湿把沈梧擦净。
烛火昏暗，周围静谧像是一个迷离的梦。高涳轻扯开沈梧腰间的系带，外衣从肩头滑落，发冠撤去，墨色的头发垂落下来散在颈间遮住发红的耳朵，在烛光下显得朦胧。
高涳的指尖挑起一缕放在鼻尖轻嗅，沈梧身上总是有一种雪松的味道，整个人被衬托得清冷。
沈梧抬起手覆上高涳的脸，笑着，眼中光波潋滟，带着平常没有的媚意，指尖勾勒着高涳的眼尾。
高涳感到燥热，嗓音开始沙哑，拿下沈梧的手亲了亲他微凉的指尖，动作轻轻的满是温柔，烛火抖动，沈梧说出了高涳不敢设想的话，
“涳，我准备好了。”
沈梧的手臂攀上高涳的颈，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呼吸间都是暧昧，指尖的勾挑书写出缠绵。
唇上的触感令人沉迷，高涳愿永远酣眠于这个梦似的夜。抬手放下床帐，层纱落下圈住掩不尽的春色。
一豆灯火摇曳，烛芯蹦爆出噼啪声，床帐内昏暗。唇齿相依舌尖挑逗着，青涩的勾抹出何为一夜春宵，然后在锁骨上流连出一串梅花。
沈梧看着匍匐在身上的人有些畏缩，高涳察觉到他的不安，指尖拨开贴在额间的发丝轻声安慰，“别怕，我慢慢的。”
沈梧侧过头轻应了一声，修长的脖颈因紧张微微绷直，面色绯红眼中氤氲着一层雾气，握成拳的手紧抵在唇上，小腹上一层薄薄的肌肉上覆满细汗，触感带着弹性。
高涳轻俯下身，鼻腔中的热浪滚落出来扑打在皮肤上。腰间细白的腿圈紧，趾尖紧绷连带着腿部的肌肉绷成流利的线条。
湿热的空气又似乎变得干燥，席卷着他们的皮肤，开始变得燥热。
庭中的玉兰树沐浴在清晖中，花苞带着淡淡的粉意，隐逸在繁枝后。忽然一瞬间树冠上的玉兰花全部绽开更似炸开，暗香流动，在枝叶中微微绽出瓣角。
一阵清风送来吹落已醉散成泥的花瓣，无力地任夜风在空中沉浮，将时间抒长。
曦光穿过床帐微微透进来些，高涳睁开眼便看身侧躺着的人，脖颈上是由自己养开的梅花，心中生出有因缘的骄傲和开心。
睫毛微颤露出瞳眸，沈梧没想到睁开就看见醒着的高涳下意识地扯紧身上的被子，却没想到小腿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勾人似的擦蹭着，惹得沈梧呼吸急促起来。
“你醒了。”高涳蹭过来像是一只大猫，没有了布料的阻挡，直接的触感显得燥热起来。
沈梧往后缩了缩轻咬住手背，耳尖红得发烫扣着被子坐起来，“我起来了。”
“嗯。”高涳轻应一声手撑着头侧着身子看他。
沈梧看高涳丝毫没有要起来给他空地方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戳戳他，“你起来让我过去。”
高涳坐起来了，但撑开双臂拦住不让沈梧出去，“要交过路费。”
目光扫过沈梧的唇意图在明显不过。沈梧慢慢地凑过去一个吻擦过便缩回去，“好了。”
高涳也不再耍无赖，收回手臂让沈梧过去，床帐外隐约可见沈梧穿衣时的动作，身体的轮廓也被隐约地描绘出来，看得喉头发紧。
高涳理好衣领看沈梧照着铜镜有些埋怨，“你怎么亲得这么往上，今朝看见了多不好。”
高涳凑过去从后面抱住他下巴抵在沈梧的颈窝上，“我下次亲低点，再说那有什么不好的，我还没嫌他看我的梧宝呢。”
沈梧只觉得高涳的气扑在耳廓上泛痒，向另一侧缩躲着，“行吧。”
高涳看见一口咬住沈梧的耳珠轻捻两下松开，“嗯，我给你梳冠。”
高涳将沈梧的长发一绺一绺地梳上去，手指穿梭在长发间，头发摸起来软顺让人爱不释手。
起初高涳并不会束发，甚至他的发都是沈梧给束上去的，后来学会了也争着要给沈梧束发，最开始的时候总是给沈梧束歪，但沈梧长得好看不影响观感，今朝还因为这件事嘲笑过高涳好多次。
后来熟练了，给沈梧束发束的越来越好，不一会就变成高高的一束，发尾散开随意的落在肩上。
“好了。”高涳看着镜中人越发喜欢吻了吻沈梧的眼角。
今朝醒得早在院中晨练，听见开门声转头看过去自家主子的脖颈上是可疑的红。今朝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在看着高涳一脸神清气爽的样子，他可算知道为什么能在秋天看见院子里的玉兰花开了一树散了满地了。
全是人为！
今朝震惊地看着高涳，“你……你……，”最后憋不出来话一甩手走向厨房，“我去做饭去！”
今日中秋，院中的葡萄藤和玉兰树都开始变得枯黄。夜深了开始有些凉意，躺在摇椅上让人惬意。
圆月当空，朦胧的月光洒下来总是带些清冷，盅里盛满桂花酒时不时饮上一小口到腹中散着暖意驱散微凉好不惬意。
今朝承受不住这么晚还坐在外面赏月提前回房休息去了。
不得不说，留下他们两个人在庭院中方便了许多。即使天阶秋色凉如水，也变得有趣了许多。
“你这么好，下一世我找不到你怎么办？”高涳拉着沈梧的手突然问道。
“那便别寻了，这世可遇便是不易，”沈梧看着空中的月，神色中看不出来开玩笑的样子，“太难了，你也会累的。”
高涳一僵后悔起聊起这个话题。
“让我去寻你。”沈梧侧过脸去看他。
高涳眼角上扬笑了，“好，我等你。”
上一世沈梧也是这么对他说的，这一世他赴约了，高涳知道他很守约的。
日子一天天过，一年又一年，寒冬过了一个又一个，总以为日子会一直如此下去，直至一个寒冬到来。
对高涳来说是一个冰寒刺骨的寒冬，沈梧病逝了，一切突如其来令人猝不及防。
可沈梧在临终前依旧笑着说，他这辈子过得很开心。今朝听了只想说他骗人，主子这大半辈子无所依靠无血缘至亲，可在遇见高涳后确实是主子过得最快乐的时光。
高涳抱着沈梧，手中拿着他给自己最后的一封信，怀中的人身体渐冷。高涳表情淡然好像看不出什么伤心的样子，只听见今朝在一旁骂他没有心，是了，也许树妖真的没有心。
入葬那天，沈梧神态安然，仿佛只是睡了过去，整个人是雪白的，却偏偏眼角的泪痣红得妖艳。那是高涳给沈梧用自己心血留下的寻魂痣，这样他便在来世寻自己时轻松得许多。
只是自己需要修养些年数，没有关系，待修养好了他也会去寻沈梧。
按照遗愿院落归高涳，沈梧怕他再遇到一个两人相识时的寒冬却遇不到愿收留他的人。今朝拿着自己的卖身契离开了这个令他悲寂的地方。
偌大的庭院一瞬间只剩下高涳一个人。
看着院中总是有沈梧的踪迹，在池边撒开鱼食逗弄着池中的锦鲤，在凉亭中悠然抚琴，被风吹开的纱帐掀起一角露出悦目的身影，在摇椅上微阖双目的适然，在玉兰树下饮酒作诗的潇然。
高涳只觉得有什么顺着脸滑落下来，冷风吹过满面刺骨，指腹擦过一片湿润，泪偏偏止不住流了太多。
高涳这半生似是多云的夜，属于他的月刚刚出现在天空中便被流云匆匆遮挡，一切猝不及防的结束将他遗留在这里。
寻不见。
觅不到。
又在一瞬间仿佛一切都是空花焰阳。却又真实的让高涳不可遗忘，卡顿在一切仿佛刚开始刚结束的时刻，边界模糊。他却只能伫立在那，迷茫，回忆此生中属于他的惊鸿客。
春去秋来，燕来又去，过了一个又一个春冬轮回，孑然一身。他看着满园春色忽然一愣，无尽的恐慌卷来，一个在心中日夜埋藏的名字正在褪去隐伏在记忆的边缘。
他怕了，怕藏在心底的名字终被时间淡化，被记忆淹没，散入汪洋大海。
又是一个晚春，又是春夜，窗外清辉朦胧，玉兰树花开正放。
夜色愈暗，幽香暗涌，几缕东风吹来，散了枝头暮花零落微漾落入轩窗，混沌轻飏。
高涳只见沈梧站在树下，花落了满身，两人相顾竟无言，唯有泪落千行。高涳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伸出手在没碰到沈梧之处停下，再三思量。
南薰轻起吹散了沈梧身上的花瓣，高涳大拥上去，也不知是心中的风还是身上的寒，心念的人兀消，满怀皆空。
惊身坐起，相顾空荡的寒舍一间原来仅是大梦一场，眼角微浸。
兴是上神听到了高涳的日夜祈求，不知过去了多少个四季来回，让高涳在喂鱼时听见身后柴扉传来的询问：
“请问，可您可方便？我想讨些水喝……”
高涳端出一碗茶定在那呆看着不远处的书生。
书生眼下艳红色的泪痣似是冬日红梅翻动着他的记忆传来幽幽暗香，游历在远洋中的两字突然跳脱出来。
原来埋藏在心底的自终也不会消失，只是在见不到光的海底成为气泡，终有一日海水波动，浮至海面在阳光下炸开成为水花绽开重新融于高空。
在千言万语中汇成一声：
“沈梧。”
“啊，是，我叫沈梧。”
是的，沈梧来寻他了。山川待水千千载，终有一日渠道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