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亭亭如盖一
马车摇摇晃晃,沈梧掀起帘角。细白下的正密,洋洋洒洒挂满枝头,寒风顺着吹进来要散去车内的暖热。
今朝把沈梧身上的大氅拢了拢,又裹紧身上的棉衣双手在炭盆前烤着取暖,“少爷,老爷也真是的,说是为了让您安心养病,结果把您扔在这么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
“天还这么冷,也就您能应了。”今朝替自家少爷抱打不平。
“咳咳……,”沈梧放下帘角,指节凉得泛白的手捂着汤婆子,“莫要乱语,舅父是个极好的人……咳咳……”
双亲去世后他只得寄养在最后一个有血缘关系的舅父家,舅父能是收养就已经是极好的了,如今这搬出去是他自己提的,虽然舅父未曾驱赶但他又怎不知还是扰乱了别人的清净。
自己提出来搬出去住是处理这件事的最好方法,舅父还说能够保他衣食住无忧就是大恩了。沈梧觉得这些就足够了,就已经是大恩大德,是他还不起的了。
今朝惊了连忙轻拍着沈梧的后背帮忙顺着,叹了口气。
不说,不说,不说便是了。少爷的心思向来敏感得很,处处都会多想些,因此不少人都说少爷心细得很。
别人不知道自小就跟着的今朝哪会不知道,只是觉得心疼。这哪是心细得很,分明是总看人脸色行事,在夹缝里生存锻炼出来的能力罢了。
马车停了下来,沈梧掀开帘子被今朝扶下车。赶车路途远,到了屋舍已是夜色降临,雪停了,天边的月亮出奇的大,清冷的月光照着他眼前的这户院落。
这是沈梧自己选的,是一户与普通人家无异的院子,木质的篱笆墙划分好自己所有的土地,推开门扉是个宽大的院子。
院子偏左侧种着一棵玉兰树,据上一个户主说这棵玉兰树有百年的高龄了。沈梧要选下这户院落也是因为这棵玉兰树。
倘若有幸,可与自己的知己在夏日的午后在树荫下品良茶、弹素琴、阅金经,若是想要烟火些谈笑闲聊也未尝不可。
冬日里玉兰树的叶片几乎落尽,仅留几片残叶在寒风中摇曳挂着霜雪。沈梧围了围身上的大氅,今朝见状后连忙挽着沈梧走向屋里。
“少爷快些进屋吧,外面冷得紧!”
沈梧轻应一声走向屋里,许久未住人屋里也没比暖和到哪里去,但是没了寒风总归是好了不少。
今朝点上蜡,“少爷您等一会儿我这就去那火盆去。”
沈梧坐下来又看着今朝忙忙活活的走出屋外奔向柴房。因为要入住在不久之前刚拜托前户主打点好这里的生活用品,收拾好卫生。
因为付了钱,前户主做起来也爽快得很,屋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火盆炭火什么的也备得足。
舅父是个好人,同意了他主仆二人住在外面,但这衣食住行舅父怎么也不肯退让非要他来,不让沈梧负责,只管住就好。
今朝端着火盆进来放在地上燃着,屋中一时间静谧只有炭火烧得噼啪作响,火盆将屋内的温度提升,沈梧解开身上披着的大氅被今朝接过挂好。
“少爷,要吃些东西吗?这些日子在马车上劳顿颠簸,您也没好好吃些什么。”
沈梧看向窗纸上映上的树影,“不必了,天色不早了,这几天你也累了早些收拾收拾歇息吧。”
今朝往火盆里添两块炭火走出去过了一会又端进来盆热水给沈梧洗漱,收拾好沈梧解开衣带钻进被中。
在冬夜里即使有烧得正旺的火盆,被中依旧冷似铁。沈梧打了个寒颤裹紧身上的被子,过一会就好了。
冬季干枯的枝丫映在窗上,一阵冷风吹过窗外的枯枝作响。沈梧躺在床上紧闭上眼,今夜这屋中的气氛实属让人不由自主的多想些什么。
在脑中绘画一幅幅悚人的画面。夜深了静得很,屋外传来嘎吱嘎吱的踩雪声稍后变美了声,沈梧的听力向来很好。
可能是今朝,但是这么晚了,按照今朝的性格早睡了……
思来想去沈梧最后以野兔、狐狸的借口安慰自己。没错就是这样,但是这么冷的天会被冻死的吧?
沈梧纠结了一会儿下床推开窗从窗缝中看见一个人靠在院中的玉兰树下,散开的黑发挡住大半张脸让人看不清真面目。这个人怎么会在院子里!不说其他,再这样下去这个人会被冻死的吧?
沈梧连忙拿下衣挂上的大氅披上走出去。
高涳听见踏雪声睁开眼看见走过来的少年,身上披着白色的大氅里面穿着素白色的里衣,长发散在颈肩,一轮圆月挂在他的身后打上一层白色的朦胧。
清冷美人,这是高涳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个词。
高涳感觉自己已经处在半生梦死间,传入耳中的声音是模糊的却如润玉,“你可还好?”
高涳被冻得说话都不利索,“能不能麻烦您收留我一夜?”
今年冬天冷的惊妖,再加上今年新来的户主也美的惊妖,让他这一只百年玉兰妖的妖生第一次有了碰瓷的想法。
然后,很明显他就这么干了。
沈梧见地上的人脸被冻得彤红,眉睫上挂起一层霜,“可以,”沈梧上去把高涳扶起来,“先进屋。”
沈梧离得近了,一股淡淡的药香钻入高涳的鼻腔,让他有些心悸。
沈梧把他带到自己的屋子里,往火盆里添上几块炭火,好让他取暖。
这期间声音其实不小,但今朝素来都是沾床就睡,睡得又沉,也就没被吵醒。
高涳接过沈梧倒的热茶喝下去,过了一会儿慢慢地缓过来。高涳垂下眼帘握着手中的茶杯,“我叫高涳,是你院子里的玉兰花妖,今年冬天太冷了,被冻晕了在院子里。”
沈梧听后明显是一脸不信,但刚才高涳坐过的地方周围确实没有脚印,身上也穿着夏日的衣饰。
但是沈梧还是不信。
高涳看沈梧的表情有些急了,手上捏出个诀,一枝白色的玉兰花在指尖绽开向沈梧证明。
高涳知道,即使自己把是妖的事情告诉沈梧也不会被沈梧喊人抓起来,那是他的直觉,而他的直觉向来很准,倒不如说是预知。
沈梧看见后也不怕,伸手拈下高涳指尖上的花,用哄孩子似的语气说:“嗯,我信了,我叫沈梧。”
不是为了哄他而是自己真的信了,天下之大有些神鬼妖魔对于沈梧来说都是正常的。毕竟你不能因为你没见过而否定他的存在,或是因为只有你见过而大肆的虚夸。
“这个冬天我是没有家的,你可以收留我一个冬天吗?”说实话,高涳都觉得自己的这个请求是过分的。
毕竟让一个人接受一个毫不相识的妖留在家里一个冬天。
沈梧听后眉头微皱过了一会应下,“好。”
高涳猛地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人,火光映着他姣好的容貌,和他本人一样,明明长得冷清清的却那么容易就答应了……
“那……那……那我给你捏枝花吧!”高涳有些慌乱,在指尖捏出一枝白玉兰,在这个冬夜显得格外珍贵,暗香浮动从绽开的花苞里传出。
“谢谢。”沈梧笑着接过,小心翼翼地插进花瓶里,冬天的花,真的来之不易。
其实他收留下高涳只是因为他好像看到小时候刚刚丧父的自己,也是在一个冬夜被舅父收留。
他感受过冬夜的寒冷残酷,感受过被收留下火盆的温热,因此他觉得他也可以让别人感受到。
高涳看着沈梧脸上的笑,他觉得,沈梧脸上的笑要比瓶中的玉兰花娇上几百倍,美上几百倍。
高涳是个阳光开朗的人,似乎有说不尽的有趣小故事,沈梧也是愿意听的,只是这夜太深了,真的熬不住了。
沈梧没忍住打了个哈欠,眼眶红红的,眼角泛着泪花,整个人看着娇的不行。高涳停下来口中的故事。
“要不今夜就到这吧?明日再说?”高涳带着试探。
“好。”沈梧沾干眼角的泪。
“那……我住在哪?”高涳小心翼翼地问。
沈梧沉默了,住在哪……是个好问题。因为这次来就今朝和自己两个人,因此也就劳烦前户主准备了两间屋子的东西。虽然客房是干净的,但是并没有床褥。
“今夜在我房间睡下吧。”沈梧最后纠结出这个答案。
“那我睡地上就好,是你收留的我。”高涳抢先说道。
沈梧看着光秃的地上,虽然是这么个理,但是睡地上也太凉了,会生病的。
沈梧转头看向睡的下两人的床,“你要是不嫌弃就和我一起睡床上吧,地上太凉了。”
两个男人睡在一张床上应该是没事的,嗯,就是这样。沈梧掀开被子重新躺进去。高涳咽了口口水脱下衣衫穿着里衣钻进去。
“那我熄灯了?”高涳询问着。
沈梧应了一声,屋中蜡烛被吹灭瞬间陷入黑暗。因为在一张被子里,高涳身上又热,没一会沈梧就能感受到身侧高涳身上传来的温度。
被子不再像沈梧一个人的时候那么难暖热,暖热烘的沈梧睡意上来,没一会就进入半梦半醒的状态,眼皮开始变沉。
沈梧可听身侧传来少年的声音,被困意扰得听不清但隐约可闻的,“好梦。”温热的气息撒在耳侧带着痒意,最终又没躲过混沌喃喃地回了句,“好眠。”接着便熟睡过去。
高涳是妖,在夜间视力也极好,在昏暗中可以看清沈梧的长睫,高挺的鼻梁,面色红润好一幅春睡海棠图。
高涳在黑夜里带着试探小心翼翼地将指尖轻覆在身侧少年的唇上,触感温软,接着又快速地缩回来带着欣喜。
高涳深呼着两口气,鼻腔中都是淡淡的药香,想要离得近些将自己溺在这清香中,也沾染上这一身清香。
睡眼朦胧地看着身侧熟睡的人。
你想要收留我,可我却想要永远地和你在一起怎么办呢?你身子这么娇弱不如就从了我吧……
这么单纯善良就让我这株玉兰妖永远护着你可好……
沈梧是喜热的,自身温度不够,晚上总是往高涳那边移。直到天色微曚睁开眼触感软软的带着温热,湿热的气扑在额上,睁眼一看自己居然钻到了高涳的怀里。
挤到怀里去了。
沈梧按实手下的触感,是的,手还按在人家身上。
沈梧反应过来悄咪咪地挪回去,别醒,别醒,别醒……
“你醒啦?”
少年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没了昨夜的阳光可爱,似乎有些危险。
“嗯,抱歉昨夜挤着你睡。”沈梧把自己彻底地从高涳怀里抽出来,脸上开始没由的泛热。
“没有,挤着睡暖和。”高涳侧过身来看着他一脸傻笑。
沈梧捏紧了手里的被子,虽然他呆呆的,但怎么总带着点野性,好像要把自己……吃了一样。
屋子里昏沉高涳笑眯着眼往沈梧那边蹭了蹭,“天还早,再睡一会吧。”
最诱人的就是早上暖热的被子,在冷冬尤为勾人,沈梧点点头把被子往身上拉了拉。双眼逐渐沉重,很快就进入了半睡的状态,嘴唇上传来的痒意一晃而过,让沈梧辨不清是现实还是梦。
是梦吧?高涳怎么会……
阳光大好,今朝看着紧闭的门端了一盆热水走过去敲敲门,“少爷您起了吗?我进去了。”
今朝哼着小曲推开门就愣在那,看着自家的少爷跟猫儿一样缩在一个陌生少年的怀里。虽然少年长得好看点哪里比得过他家美人少爷啊?
就一个晚上没看怎么少爷就被别人拐到怀里去了?
今朝气得手有点的哆嗦地指着高涳,“你……你是谁啊!怎么在我家少爷床上!”
沈梧也被吵醒坐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和高涳睡觉 他好像总是睡得很沉,揉眼的手刚挪开就见今朝被气得不成样指着自己这边。
沈梧转头看要坐在自己旁边的高涳,结果一个意外唇角擦上刚做起来的高涳唇边,留下软冷和淡淡花香,吓得他快速地撤远。
今朝看了更生气了,放下水盆杀气腾腾地走过来,“你个登徒子!”
高涳也被这一个意外的吻惊在那,僵硬着一动不动,全身上下好像只有刚刚沈梧不小心擦过的唇边是软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今朝,是我不小心碰着高公子的,”沈梧制止住今朝后转头看着高涳,“刚刚是无意的,抱歉了。”
高涳回过神来看着沈梧泛红的脸忙摆手,“没有没有,是我没告诉你就起来了。”
今朝在一边看着气的恨铁不成钢,有种自家玉白菜被大泥猪拱了的感觉。
太可耻了,得了便宜还卖乖!
这只大泥猪太可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