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那明天还出去玩嘛”
穆青岚很有眼力见地帮忙收拾碗筷布置餐具，而后一家四口一一入座，便开始了这顿沉闷的晚饭。
继父立的规矩很多，比如饭桌上必须要抬手端起碗来，还有吃饭不能说话，要说起来其实也不是很过分，只不过他在勒令别人这么做的同时，自己的吃相可不算好。
穆青岚咬着唇内软肉，皱眉望着抬腿踩在别人的凳腿上，边吃饭边吧唧嘴的继父，只感觉耳膜内都要炸开了。
她有很严重的恐音症，在听到吧唧嘴的声音之时会尤为难受，那种感觉就像是脑内血管里有蚂蚁在爬，有种不自觉地想要掀桌子的冲动——当然，不能真的这么做。早餐时还好，忙着上班的上班，忙着上学的上学，都只是对付几口就匆匆离开，但晚上是一家人归家的时刻，没有急着要做的事，都只是不疾不徐慢慢吃。
所以一天之中的晚上，一家人一起吃饭的时候，也是她最想躲避的时候，恐音是一方面，无法忍受这沉重压抑的气氛也是一方面。
在穆绮霖很小的时候，遗传她父亲的毛病，吃饭也爱吧唧嘴，每每穆青岚听到都会严厉呵斥，意图纠正过来这个毛病，而父母即便偏爱穆绮霖，却也很少在她教训妹妹的时候插话。
狭小房子内仅由四人构成了一个密闭的君主制度王国，一个缩小版模型社会。自上而下的权力施压从所谓一家之主开始，到妻子，再到姐姐，最后到妹妹。但只要有了正当又合理的由头，比如以教习礼仪做标榜，就有了朝自己阶级之下名正言顺训斥泄愤的理由。所以即便是穆青岚，在恐音症发作的情况下，也只敢让妹妹闭嘴，不敢直接向继父发作。而父母二人因为姐姐是有正当名头教导妹妹，在他们阶级之下，不会过多管控。
相较于寻常的踢猫效应，更像是一种肆无忌惮的权力碾压，不只是朝“低自己一等的人”泄恨，而是更享受那种能随意命令、发号施令的感觉。
一个精妙的微缩阶层社会正在四人的餐桌间缓慢诞生。
穆青岚好几次欲言又止，已经能够预料到自己如果让继父别发出那种声音来的后果了，但是经过她那么多次教训，穆绮霖早已经不会再吧唧嘴了，没有可以含沙射影的对象。最终在忍无可忍的时候，她跟妹妹对视了一眼，就端起自己的碗，说了句“我回屋吃饭了”，便不再理会身后父母迭起的恼声，快步径直回了房间。
在自己房间里，穆青岚心烦意乱地扒拉着碗里的饭，虽然还是有些烦躁，但好在令人头痛的噪音已经消失了，很快就能缓过神来了。
而另一边，呆呆的看着姐姐扬长而去的身影的穆绮霖，手指不自觉攥紧了衣袖，回头看向父母阴沉的脸色，只感觉心都被提起来了。
“死丫头，越长大越没教养。”
“都是惯得她一身臭毛病。”
穆绮霖坐在一边垂着头静静听着，心里一边觉得焦躁不安的同时，又有些难以言喻、暗自的窃喜。这种隐秘的欢喜在心底最深处扎根发芽，似是蠢蠢欲动顶破土壤。
虽然是挺在意姐姐的——但爸爸妈妈显然对她更好，他们越是反感姐姐，对她的好感就会越多。
她就像所有渴望得到父母垂怜关爱的孩子一样，可以的话想要独占这份来自监护者的爱意，连同这份小小的卑劣也都忽略去了。
饭后母亲照常喊穆青岚出来洗碗，半晌她才端着自己的碗筷慢吞吞走出来，在厨房刷锅洗碗时，发觉穆绮霖不知为何反倒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乐呵呵地削着苹果哼着不成调的歌。
穆青岚把冲洗干净的碗不轻不重地搁在案板上，头也不回的说道。
“…真奇怪啊，我还以为你今天过得不顺心，不会这么高兴呢。”她低头就着水流擦拭的动作不停，语气平平淡淡，听不出有什么波动。
穆绮霖动作一顿，而后不自觉加快了削皮的速度：“还好吧，我只是因为明天可以出去玩了才觉得心情好了点……”
啪——
抬手把水珠都擦干净的筷子随意扔到筷筒里，发出清脆的碰撞响声。穆青岚随意扯过毛巾擦了擦手，回头上下打量了穆绮霖一下，突然嗤笑一声。
“我怎么记得，每次他们骂我之后，你都会挺高兴的啊？”
“……没有的事，你说什么呢，这有什么值得我高兴的。”穆绮霖指尖一颤，险些划到削皮刀。
垂眸与她对视了一小会，穆青岚似是感到疲倦了一般，自鼻腔轻呼一口气，走出厨房时与她擦肩而过，撂下的一句话轻若无物。
“我也想知道，这到底有什么值得你高兴的。”
今夜入睡之前，穆青岚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心绪纷杂只感觉有股无形的力量重压在自己身上，哀怨难眠，时不时就要叹一口气。
正当她心烦意乱紧闭双眸时，右边一只小手伸过来，轻轻搭在她臂弯处。出于条件反射，穆青岚想都没想，直接挥手打开了。
半晌，才听到穆绮霖的声音小声的说：
“姐姐，你睡着了吗？”
“……”
穆青岚不想说话，翻过身去装死。
没得到答案的穆绮霖沉默片刻，又不死心地提高音量追问了一遍。
“…什么事？”压下心底难言的烦闷，穆青岚冷冰冰的回答道。
“就是…那个——”穆绮霖支支吾吾了半天，在穆青岚的耐心即将告罄的时候，才吞吞吐吐的说，“我就是想问……明天，我们还出去玩吗？”
看她那么纠结，憋着火等了半天的穆青岚本还以为穆绮霖是想说什么让人不爽的话，只是没想到一开口就让她有点哑火了，一时间有些无语又无奈，叹息过后，只得随口回了句“去”。
“那我们明天去哪儿呀？明天早上几点起床，要不要我叫你，要不要多带点吃的，还有我们……”穆绮霖的语气一下子从低沉变得兴奋，她又开始喋喋不休起来了。
穆青岚感觉原本烦闷的心情变得更加烦闷了，她背对着穆绮霖躺着，双手压住枕头两端捂住自己双耳，只想要这烦人的唠叨快些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