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首章

    门外传来尖锐到难以忽视的物体碎地声。

    穆青岚只是一再将自己努力蜷缩着，窝在被子中，紧闭双眼想尽力无视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

    仿佛要印证她所逃避的一切，客厅再次回响已经烂熟于心的争吵与咒骂声，玻璃器皿碎裂的声音，以及再过段时间…会有那孩子的哭声传来。

    在心跳如鼓中忍过多时，外面寂静半晌，终于听到了那个妹妹的哭声——一般进行到这种时刻，战况就已经差不多该进入尾声了，那个小鬼头也只敢在这种时候开始哭。

    对于把自己为数不多的宠爱也都抢走的妹妹，穆青岚有种天然的厌恶，于是忍不住轻轻嗤笑一声，只觉得她这么小就挺有心眼，却仍然难掩心悸不安，于是侧耳倾听了片刻后，她小心地起身拧开门把手，将门开了一条缝，眯眸悄悄向外望去。

    适应了一片漆黑的双眼，在乍见光明时觉得刺痛，待她缓过神来时，门扉突然被人从外大力拉开，将双手还搭在门把手上的她扯的一个踉跄。穆青岚仓惶抬头望去，撞见继父铁青的脸色，看他张嘴一开一合，训斥的话就如针扎一般刺痛大脑。

    “一天到晚不学好，作业也不写完家务也不干完，就趴门边光偷偷看是吧，有什么好看的？不长眼的东西！”

    即便经常会被撒气指责，穆青岚也无法习惯这种屈辱的感觉，她嗫嚅低语着想要辩驳，解释的话到嘴边却又不敢开口，只担心这话也会火上浇油。低头移开视线，她眼神瞥到他身后抱臂冷脸的母亲，二人身上都挂了彩，还有一地狼藉，以及与她一样面露惶恐的…穆绮霖。

    这个便宜妹妹显然没有看到她飘忽不定的目光，只一个劲的盯着继父的后背，似乎在提防什么。

    只在她出神之际，继父那边没有得到回应，骂了句脏话就又扯着嗓门训斥，训完后似是仍然觉得不解气，他抬腿一脚踹在穆青岚肚子上。

    她猝不及防被踢倒在地，捂着腹部冷汗涔涔，母亲表情看起来略显不快，咂舌一声，但最终也没有说什么，只用厌恶的眼神看着继父离去，才把她拉起来带回床上。

    “妈……”穆青岚侧躺床边，一手捂着肚子，一手不停擦着忍不住啪嗒啪嗒掉的眼泪，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哽咽着一遍遍重复着这个字。母亲双眉紧皱着，只随意替她掖了掖被子，说了句“明天上学早点睡吧”，便又推门而去。

    穆青岚双眸睁大，母亲的背影在视线中完全消失的那刻，终于忍不住将头埋进被子里压抑地哭泣起来，直至眼泪将枕巾与被角全都打湿，哭到大脑都有些昏沉沉的才停歇，她抽泣了一声，翻过身平躺着，在黑暗中望向天花板。

    家里经济条件不好，每次父母吵架都能让她想到贫贱夫妻百事哀这句话，但地上这泄愤而摔碎的锅碗瓢盆，哪一件又不是需要用钱买的呢。穆青岚尚且天真的思想觉得，打架真的太愚蠢了，如果他们能够更顾及一下孩子就好了，哪怕生活在幸福的表象里她也愿意。

    如果继父能够再温和一点，不要酗酒，不要打人，也不要再跟除妈妈以外的女人亲密接触；如果妈妈也不要再偏袒妹妹就更好了，她现在满心满眼好像都是穆绮霖，明明在来到这个家以前、在她出生以前——妈妈那么爱她。

    穆青岚如此胡思乱想着，只觉得脑袋更沉重了，思绪迷蒙半梦半醒之间，突然听到一阵开门吱呀声。她受惊般条件反射睁开眼，抬头望去，是穆绮霖，慢吞吞地走进来想要去开灯。

    “别。”穆青岚连忙胡乱擦了擦眼角的泪痕，浓重的鼻音让人明显感觉到刚哭过，“不许开灯。”

    穆绮霖此时只是上小六的年纪，多数情况被这么一命令就乖乖听话了，她此时就只能放下去开灯的手，在黑暗中摸索着去上床，背对背躺在姐姐的另一半。穆青岚用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都裹得严严实实，像只蚕蛹一般密封着——这样会让她觉得有些安全感，在这种让人难过的环境下。

    其实最开始还不是这样的，穆青岚和爸爸妈妈生活在一个沿海小镇，那时候她还不姓穆，三口之家曾度过一段短暂的幸福时光，后来生父染上赌瘾，将家里一切值钱的东西都做了抵押换钱，母亲也差点被连带，之后狠心跟他离了婚，带着刚满四岁的穆青岚换了城市改嫁给现在的继父。

    这个爸爸虽然不赌博，但跟上一个比也并没好到哪去，但母亲似乎对此满足了，而且已经有了妹妹，又或是对男人死心了，她的勇气与倔强已经在上一次离婚时被耗尽，大概是顾虑着一人带两个孩子难以拉扯，就一直宁愿经常争吵度日也不愿再离婚，且平常甚至会常在她们面前说继父的好话。

    穆青岚其实是很理解且同情妈妈的，两次都遇到很烂的丈夫，这遭遇已经很令人难过了，所以在之前的每次打架中，她都会站在妈妈那边，只是妈妈似乎已经不再像以前那么爱着她了，已经不加掩饰的偏爱着妹妹而冷落她……

    不知是因为这张愈发与生父相似的脸让妈妈抵触，还是因为看到自己会让她想起很多年前那段痛苦的回忆，亦或只是单纯的喜爱妹妹活泼跳脱的性格而已——相比而言，穆青岚实在是太内敛了。

    想到这穆青岚不由得吸了吸鼻子，感觉眼睛又有点发酸了，此时又听到了身边人逐渐平稳的呼吸声，她愤愤转过头，即便什么也看不到，也还是恶狠狠的盯着穆绮霖，似乎想要借此来抒发怒气。

    连床都要和这家伙共享，让人不爽至极。但每次提起，母亲又因为妹妹怕黑一个人睡觉会做噩梦，而总让她考上高中后再和妹妹分床分房，现在先别折腾。

    每次妈妈以她是姐姐为由让她无条件迁让妹妹时，穆绮霖都会摆出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她又只能在旁边看着她们上演母女情深，其实恨得牙根痒痒，其实，真的恨得不得了。

    可偏偏这孩子有时候又好像读不懂眼色，在她烦躁至极的时候也要眼巴巴的凑过来，说些各种啰里啰嗦的话，明明那么讨人厌，却也得在别人面前不得不装出平和的样子，不然就会被骂。

    可穆青岚根本就不想跟她说话，也才不想当她的姐姐。

    似是在赌气一样，穆青岚声响极大地翻转身体，没有把身边的人吵起来，反而让自己更烦闷了。她深深的叹了口气，双手掩面再次蜷缩起来，眉间一直紧皱着，即便在迷迷糊糊入梦时也不曾松开半分。

    明日，又要去上学，也要面对那些人……

    真是讨厌……现在的生活，好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