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女儿国
陈郁文回到宾馆房间时,瑛瑛正在和周嘉和打电话,向他介绍自己的新名字。
妈妈给她取了新名字陈予瑛,她迫不及待想把这个好听的名字分享给别人,但学校的好朋友们都没有电话,她想来想去,拨通了周叔叔的电话号码。
周嘉和从改姓中隐隐悟出些东西,但他守礼地没有开口多问,只夸奖瑛瑛的新名字,“很好听,瑛瑛会写自己的新名字吗?”
瑛瑛缠绕着电话线有点为难,改名字那天妈妈就教她怎么写字了,但是“予”字好难写,她老是写不好。
她向周叔叔表达了自己遇到的难题,电话那头的周嘉和闻言轻笑两声,“没关系,等你回来之后,叔叔教你写。”
瑛瑛“耶”一声,光着脚在沙发上蹦蹦跳跳,周叔叔是她见过写字最好看的,他教自己写,肯定能把名字写得很好看!
陈郁文推门进来时,恰好看见这一幕,她只问:“瑛瑛和谁打电话呢?”
她倒有点好奇,才读小学一年级的女儿能在大过年的时候和谁打电话。
瑛瑛把听筒藏在身后,朝妈妈吐吐舌头扮了个鬼脸,“不告诉妈妈,这是我的秘密。”
她轻笑起来,刚才在酒店里糟糕的心情也放晴了些,故意道:“是,瑛瑛有秘密了,不肯告诉妈妈了……”
她以为和瑛瑛打电话的肯定是小鹏或者萱萱,学校放假之前,几个好朋友还手拉着手依依不舍的。
在电话挂断前,周嘉和最后听见的声音,是她的笑声。
知道和瑛瑛打电话的是周教授,陈郁文还有点惊讶:“周教授回来了?这么快呀。”
宾馆的座机没开国际长途,那肯定是周嘉和已经回深市了。这才几天功夫,算算时间,应该是在外国开完会就立马回来了?
不过想到医院过年也不放假,周教授这么赶时间好像也情有可原。
陈郁文没有为同学聚会的不愉快烦心太久,她还得赶紧回乡下去给妈妈扫墓,这几天处理离婚的琐碎已经耽误太多时间。
大清早开车赶往乡下的坟地,瑛瑛穿着厚厚的大衣坐在后座,大眼睛看着细仔哥哥,两人都安安静静的没有说话。她知道妈妈每到这个时候都会不开心。
坟地在山上,今早落了点雪,上山的小路有些泥泞,细仔就背着瑛瑛走。
纸钱和火烛是提前买好的,陈郁文心想自己快一年没来这地方,坟地说不定长满杂草,还顺带拿把镰刀准备割草。
谁想到一到地方,才发现早打理得干干净净,坟上已经挂好青,也摆了不少贡品。
一看到坟前那盒蛤蜊油,陈郁文就知道妹妹肯定已经来过了。
自从前几年姐妹俩闹翻后,陈洁雯几乎从不回老家阳城,只会在过年和清明时回来祭奠妈妈。
细仔在一边帮着清理,她蹲下来,教瑛瑛烧纸钱。
瑛瑛细心把纸钱一张一张分开,投到火桶里去,她知道外婆以前过得很辛苦,所以她要多多地给外婆烧纸钱,让外婆在那边有很多很多钱用。
陈郁文小心把贡品都摆好,村里有些半大小子调皮,等挂青的人一走,就跑上山来故意偷贡品,有些坏心眼的还会故意破坏坟地,胆子大着呢。
她把东西摆隐蔽些,省得被别人糟蹋了。
捡起那盒蛤蜊油时,陈郁文忽然想起和妹妹陈洁雯有关的一件事来,惊得她一下子站起来,“快,把我包拿过来。”
细仔和瑛瑛都不知道她在着急什么,但瑛瑛还是立马把怀里的包递过去。陈郁文从包里掏出电话簿,从前往后翻了好久,没翻到陈洁雯的号码。
两人上次打电话,还是她准备南下深圳的前一天,当时没有记下她的号码,如今快一年时间过去,竟不知该怎么联系上她。
陈郁文被心底那个想法刺激得有些慌乱,她生怕已经来不及了,但越是急越要冷静下来。
瑛瑛几次想开口问问妈妈怎么了,但都被细仔摇摇头拦下,他毕竟年纪大些,看得出来陈老板现在正在想事情,不想被打扰。
脑中的数字来回打转好几次,陈郁文试着拨出号码,连错三次过后,她终于拨通陈洁雯的电话。
“喂,洁雯,是我。”
姐妹之间,就算好几年没见面,也一下子就认出对方的声音。
陈洁雯并没有太惊讶,平时只有她们姐妹俩会去祭拜妈妈,姐姐肯定是看到她送去的贡品了。
“有什么事吗?”
“洁雯,你最近有没有在谈恋爱?”
这话问得太突然,陈洁雯有点生气。
一年多没联系,一开口就是一幅拷问她的口气,何况姐妹俩从前是因为什么闹翻,彼此之间都心知肚明。
她看一眼走在身边的男人,山上温度低,天阴还飘着点小雪,他把帽子围巾都给了她,自己光着脖子。
他是上海人,不习惯阳城冬天的阴寒湿冷,嘴唇都快冻紫了。
两人几乎已经确定关系,否则也不会陪着她回老家来扫墓。但人就在身边,陈洁雯没有直接承认,只稍微放低些声音问道:“怎么了?”
她这么说,反倒印证了刚才的问题。陈郁文只觉得指尖都被冻僵,她缓缓呼出一口白气:“我们见一面吧。”
见一面说什么呢?劝妹妹赶紧和那个正在追求她的男人一刀两断吗?洁雯恐怕不会那么听她的话。
和这辈子一样,上辈子陈洁雯十六岁就背上行李去上海打工,她虽然学历不高,但胜在年轻肯吃苦和能力出众,在公司里升职很快。
大概是98年的夏天,陈洁雯突然带了个男人回阳城来,说是两人已经在上海登记结婚,这次回家是为了补办一次婚礼。
姐妹俩好几年没见过,陈洁雯早脱去了打工妹的土气,打扮得光鲜靓丽,但她身边那个据说是上海本地人的男友江浩,却被衬得猥琐不堪。
江浩个头不高,洁雯连稍微高一点的鞋子都不敢穿,怕把他比下去。
人长得精瘦,连西装都撑不起来。嘴唇又黑又厚,亲戚朋友们看了只好夸他“肯定能说会道”,因为实在找不到其他能夸的地方。
那个年代上海户口又不算太值钱,何况洁雯用自己的工资买了套房子,已经落户在上海,何必找这么个人?
但别人一劝,陈洁雯就要不高兴:“你们这是以貌取人,男人长得那么好看做什么?我不嫌弃他长得不好,人家也没嫌弃我乡下人呀!”
陈郁文不知道妹妹在哪里学来这一套“城里人乡下人”的理论,她开口劝妹妹也听不进去。
她心里清楚,恐怕自己这个婚姻失败的姐姐,在洁雯眼里也属于“乡下人”的行列。
既然劝不住她,也只好随她去。陈郁文就算自己过得不好,但看到妹妹穿婚纱挽着江浩的手臂,笑得满脸幸福,江浩也确实细心处处打点得周到,她也算放心了。
但他们刚结婚半年,矛盾就爆发了。
江浩他妈搬来和他们同住,三人挤在陈洁雯买的一居室里,他妈就在客厅支了张行军床睡觉,夫妻俩连亲热都得趁他妈出门遛弯时抓紧时间,更别提平时相处。
他妈看不起乡下来的儿媳妇,尤其喜欢拿学历说事,一吵架就揭儿媳妇没上过高中的伤疤。
陈洁雯也不满婆婆处处挑剔,她工资可是江浩的好几倍,连房子住的都是她的,凭什么下班回来还要她煮饭做菜,伺候他们两人?
她曾经喜欢江浩的耐心温柔,但在婆媳矛盾之间,温吞成了和稀泥。
他和亲妈一起数落老婆,背过人的时候,又和老婆一起埋怨亲妈,两面都不得罪,两面都想讨好。
半年时间过去,婆婆态度总算软和了些,陈洁雯还以为是自己怀孕的缘故,谁想到会发现江浩出轨。
原来婆婆早就知道儿子出轨,对她好,只是为了帮着儿子打掩护而已。
陈洁雯挺着个大肚子还在坚持上班,江浩却拿着她的钱在酒店跟别的女人鬼混,她堵上门去,一看才发现那女人满脸麻子,长相连她半点也不如。
那江浩到底喜欢这女人什么!
这酒店离她公司近,陈洁雯不想被人看笑话,回家把江浩母子俩的行李收拾出来,叫他们滚出去。
江浩跪下来求她,一个大男人痛哭流涕地扇自己耳光,说他全是一时鬼迷心窍,都是那女人勾引他才会上套,哭天抢地求陈洁雯原谅他。
他还对着天赌咒发誓,以后一定对她和肚子里的孩子千般百般好,不然天打五雷轰。
毕竟是肚子里孩子的爸爸,她不想孩子出生在不完整的家庭里,她从小就没有爸爸,最羡慕的就是别人能在爸爸怀里撒娇,有爸爸撑腰。
陈洁雯最终心软,原谅了江浩。
江浩果然痛改前非,原本他就经常做家务,之后更是辞职,几乎承担了所有家务,全职在家照顾怀孕的陈洁雯。
等她怀孕八个月时,江浩提出去香港旅游,月份大了行动不便,陈洁雯本来不想去,但他说孩子在香港一落地就能拿到香港户口,到时候不论是生育福利和孩子读书都很有多好处。
经不住老公和婆婆的再三劝说,她只好同意。
在香港呆了几天,江浩陪着她去遍各大景点,陈洁雯虽然对他孕期出轨心里还有疙瘩,但见他处处细心照料,也渐渐放下心结。
他们一起去爬山,陈洁雯肚子太大,爬到山顶早已气喘吁吁,正想让老公把自己扶着坐下休息一会儿,谁想到背后会有人推她一把。
江浩早在出发前就秘密给她高价买了保险,就等着带她来香港旅游,趁着没人的时候,把她推下山崖杀妻骗保。
陈洁雯尖叫一声从山顶滚下去,江浩等着没音儿了才哭着跑下去救人,他满脸眼泪鼻涕,脚上皮鞋都跑掉一只,谁看了这个怀孕妻子跌落山崖的心碎男人,都会毫不怀疑。
如果不是陈洁雯命大,江浩可能就真的得逞,拿着高额保险赔偿金,霸占她的房子和别的女人逍遥自在。
但因为证据不足,江浩只被判了几年。她当断立断,回上海后立马离婚,把江浩母子俩扫地出门。
出了这么大的事,陈洁雯都没向姐姐开过口求助,她知道姐姐比自己更不好过。
孩子生下来,她给女儿取名陈欣,从小就对女儿耳提面命,一点都不准女儿跟江家亲近。
她一个人把陈欣养大,陈欣果然有出息,知道妈妈把她带大不容易,从小就刻苦努力,考上本地的一流大学。
留学回来后就进了外企,年纪轻轻就当上高管,和她妈妈当年一样能力出众。
但只有一点,她从小在妈妈那里听惯了男人的坏,从不肯接近男人。
年纪大一点后,陈郁文和妹妹关系缓和很多,两家人经常走动,每年还一起出去旅游,小辈之间关系也很好。
陈洁雯虽然自己独身多年,但也不想女儿陈欣年纪轻轻就下决心当一辈子尼姑,暗地里着急,托姐姐帮她介绍年轻的男孩。
陈郁文当然一口答应,她朋友多,家里适龄又上进的男孩子还真不少。她挑挑拣拣,简直比给自己找女婿还上心。
但灵灵嫌她多事,不让妈妈给表姐介绍男朋友。
果然,无论介绍的男生有多优秀,陈欣一概以“不感兴趣,没眼缘”来回绝,要不是看在姨妈的面子上,她连见面吃饭都不会去。
陈郁文没当回事,第一次见面就产生火花的是少数,感情都是处出来的,她做主,极力撮合陈欣和公司里一个年轻经理相处。
还没见面呢,灵灵就急匆匆跑来,“妈,你就别瞎掺和了!”
陈郁文不高兴:“我给你欣欣姐介绍朋友,哪里是瞎掺和?你个小孩子才不要乱说,被人家听见了不好的。”
灵灵急了,一跺脚嚷出来:“欣欣姐姐喜欢女生!”
陈郁文傻了,她第一反应是外甥女陈欣为了逃避相亲,连这种离谱的借口都能想出来,但看灵灵一脸焦急认真,她又不得不相信。
细细回忆,上次在商场遇见外甥女陈欣,她身边好像确实有个小女生,打扮得很乖巧,和陈欣那种女强人的穿衣风格大相径庭,她身边朋友几乎都是各行各业的精英,没有这样穿衣打扮的。
当时她只以为这是欣欣的闺蜜,哪想到此女友非彼女友。
“妈,你可千万别跟二姨说,欣欣姐怕二姨受不了!”
“你就不怕我受不了?”陈郁文没好气道,她看起来像那么开明的家长吗?
“欣欣姐说你肯定会理解她,帮她打掩护和说服二姨的。”
上次在商场遇见,她一眼就看出来了,果然陈欣承认得也很痛快,还让表妹找合适的机会透露给姨妈。
姨妈虽然是好心,但她真的受不了每个节假日都被安排成相亲了。
陈郁文头疼,这些孩子怎么一个个都一点不让人省心。
瑛瑛恐男,欣欣喜欢女生,剩下一个灵灵看起来好像是最不让人操心的,就是男朋友一个接着一个谈,跟流水一样,前男友们多得能集邮,没一个能超过三个月的。
从高中开始,就有男生在宿舍楼底下给她弹吉他唱歌,灵灵觉得好玩,还站在宿舍阳台上点歌,让人家男生唱她喜欢的歌来听。
还没听上半首,她就转身走了,“练练再来吧,唱成这样真是侮辱我偶像。”
一说让她收收心,找个男孩好好相处,她自有一番理论:“我还年轻,总要多接触呀,才选得出来最好的呀。”
她说得有道理,陈郁文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管来管去没人领情,她索性也丢开不管了,还劝洁雯,“她们也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我们管多了反而不好,还是让她们顺其自然吧。”
陈家这两代人,两个当妈的都离婚独身多年,三个女儿都不肯结婚,真是成女儿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