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伤疤
一个星期之后，边秦果然带着一份手写设计稿回来。
“繁体字？”陈郁文翻了翻，一手钢笔字写得潇洒利落，又带着点纤细，或含蓄或热烈的花语更添美感，看来这事他办得还真不错。
“香港人咯，写繁体字。”边秦挥挥手，“本来打算去院长那里碰碰运气的，结果刚好遇到一个香港的教授过来开讲座，就让我表哥帮着去问了一句。”
“人和随和的，也没收钱，说我们设计得不错。”
市医院背靠医科大学，经常邀请香港和新加坡大学的教授来讲课和学术交流，但字写得这么好的医生，还真是少见。
“那成品出来之后，送一套给教授吧，再捎上点其他礼物。”陈郁文说，大概因为后来瑛瑛也成了大学教授，她对老师总是有一种尊敬爱护的意思在里面。
“人家开完讲座就走了，还要去欧洲参加个什么会议，找个时间去一趟香港拜访一下吧。”
说到香港，陈郁文突然想起了1997年的一件大事，她拿出笔，在7月1日这个时间点上画了个圈。
全国上下努力这么多年，香港这枚东方明珠，终于要正式回归祖国的怀抱。
现在到处都在准备庆祝回归活动，深市这一片离得近，气氛更是浓烈。
就连瑛瑛她们学前班都有任务——挑选小朋友去表演，被选上的还有在电视台露面的机会，瑛瑛铆足了劲，每天回家之后都在练习唱《七子之歌》。
“我们赶在7月之前，再出一批香港城市主题的产品吧，除了笔记本，还有明信片、贺卡、书签之类的，能凑成一个城市礼盒最好。”
她抬起头来，缓缓说道。
“陈总，看得这么远啊。”边秦笑道，第一批新产品都还没投入生产呢，就开始想着几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陈郁文简直想对他翻个大白眼，但她好歹忍住了，这人就是嘴欠。
在反复推敲封面、内页设计之后，第一批笔记本终于如期送到深市各大中小学门口的文具店里。
内页选择米色，柔和不伤眼；每道横格之间还有虚线做标准线，便于书写的时候调整行距；笔记本可以180°完全摊平，不会出现折痕的现象，耐高温不会脱胶。
陈郁文拉着谷厂长和冷羽两个人，没日没夜地商量打磨，几乎把她能想到的所有改进方法都用上去。
这是印刷厂的主打产品，销量如何，将会影响到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厂里的产品生产，就算是陈郁文，也不敢有半点放松。
天刚蒙蒙亮，厂里汽车轰鸣，满载着笔记本的车依次出发，向着各个文具店驶去。
看着坐在驾驶座上的边秦，陈郁文有点手痒，她也想开车，想享受掌握方向盘的感觉。
但是她才刚刚在驾校报名，离正式拿到驾驶证还有一段时间，即使上辈子她有超过三十年的驾龄。
“紧张吗，陈总？”
正在开车的边秦从后视镜看到陈郁文，她微微垂着眼看不清楚脸色，但双手放在膝盖上，十指交握。
他突然发现陈郁文的手比一般女人都大一些，就像她这个人一样，高挑瘦长。
“当然紧张，要是回不了本，我就亏死了。”陈郁文承认得大大方方，市场本来就是瞬息万变的，就算重来一回，谁又能保证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中呢？
她能做的，就是拼尽全力做到最好。
边秦挑挑眉，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毕竟陈郁文永远昂首挺胸，走路风风火火，剪个寸头跟侠女一样，原来还有紧张的时候。
不过说实话，他也紧张，他可是孤注一掷辞职了跟着她干的。
但是他对陈郁文有信心，陈老板、陈总可不是白叫的。
陈郁文看他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眼睛望向黑漆漆的窗外，没说话。
上辈子他们厚着脸皮去拉订单，终于谈好第一笔合同，边秦连签字的时候手都是颤抖的，差点握不住签字笔。
那时候他妈妈卧病在床，再不缴齐住院费，医院就要停药赶人走了。
生活啊，真是各有各的窘迫。
很快就到第一家文具店，这些全都是边秦一家一家上门去谈来的合同，他巧舌如簧，把那些开小卖部的阿公阿婆哄得眉开眼笑，答应把他们的笔记本摆在最显眼的位置。
时间还早，学校门口一个学生也没有，自然也就没法预估销量。
货物交接的过程很无聊，就是纯粹的体力活。厂里大部分都是女工，不仅负责印刷，还要负责搬运。
陈郁文核对完货物后，把账单放进随身背的包里，跟着一起上货。
等到货车辗转到第三间学校门口时，才刚刚七点半，路上的小学生们渐渐多了起来。
帮着上货，陈郁文出了一身汗，刚想用包里装着的毛巾擦擦汗，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妈妈！”
瑛瑛跟个小炮仗一样冲过来，一下子就扎进妈妈怀里。
上学路上这么多人，瑛瑛一眼就从人群里认出妈妈的身影。
陈郁文把瑛瑛抱起来，往空中一抛又稳稳接住她，“乖宝宝，跟晓飞姐姐来的是吗？”
她实在抽不开身送孩子，只好麻烦宋晓飞帮她送一下，果然，一扭头就发现宋晓飞穿着高中校服，站在旁边。
“麻烦晓飞了，周末阿姨请你们吃肯德基。”她对着宋晓飞笑笑。
“耶！妈妈最好了！”瑛瑛一听这话，立马在妈妈脸上重重亲了一口。
只是这一下带到她脸上伤口，虽然去小诊所看过也上了药，但还没愈合，正是疼的时候呢。
小姑娘疼得龇牙咧嘴，又不好意思在这么多人面前掉眼泪，只好撅撅嘴，“妈妈给我吹吹。”
陈郁文无奈，往那伤口上吹了两下。这口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结疤后肯定是黑漆漆的一块，刚好在脸蛋儿上，想忽视都难。
她把两个孩子牵到路边，“吃过早餐了吗？阿姨请你们吃早餐，不要饿着肚子上学。”
其实这话主要是问宋晓飞，她在今早起床的时候就准备好了瑛瑛的早餐，鸡蛋面，她这个小馋猫肯定吃得干干净净的。
这边宋晓飞只摇摇头，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她原先以为陈阿姨很严肃，但那天她和瑛瑛骑自行车都摔了，陈阿姨却半句都没有教训她们。
她还以为陈阿姨跟妈妈一样，不是当厂长就是当老板，坐在办公室里发号施令就足够。但刚刚她看到陈阿姨亲自帮着上货，累得满头大汗，她竟然觉得阳光下的陈阿姨比好多电影明星都好看。
陈郁文当然不知道多愁善感的高中生在想什么，见她摇头，给她买了杯豆浆和一个寿司手卷。
见她不好意思地连连摆手，连学前班的小朋友瑛瑛都跟着劝，“晓飞姐姐，你就吃嘛，不吃早餐对身体不好噢，这个手卷超超超好吃的！”
一听这话，陈郁文就知道这个小馋猫肯定也想吃了，她不是肚子饿，是眼睛饿，看到什么都想嘴巴凑上去尝尝。
“里面有酱油，想留疤变黑，你就吃吧。”
哼！
瑛瑛瘪瘪嘴，妈妈整天就用伤口留疤来吓唬她，酱油辣椒一律不允许她吃，这样寡淡无味的日子还要过多久啊！
但是伸手摸摸脸上的伤疤，还有点疼，她又不得不管好小嘴巴。
告别妈妈和晓飞姐姐后，瑛瑛自己背着书包走进学前班。
谁想到刚踏进教室，迎面许扬高跑了过来，要不是她躲得快，两人准得撞上。
瑛瑛睁大眼睛，还没开口说许扬高走路不看路，他已经瞧见瑛瑛脸上的伤疤，阴阳怪气开口道：“噢噢噢！我们班来了个小赖疤！”
小男生捏着嗓子怪声怪气，立马吸引了班里大部分同学的注意力，瑛瑛想举起手来遮挡已经来不及了，所有人都瞧见了。
小女生都爱美，那天去诊所上完药，她还举着镜子翻来覆去看了好久，就想看看自己有没有变丑。
但是妈妈告诉她，结疤过后不到一个月就会脱落，只要她不吃酱油辣椒，到时候就跟以前一模一样。
瑛瑛没想到同学会拿这件事来嘲笑她！
偏偏许扬高还拍着手唱起儿歌来：“小赖疤，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叽里咕噜滚下来！”
班上同学都哈哈大笑起来。
瑛瑛站在原地，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伤口更是发烫发痛。她涨红了脸，动动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在眼泪掉下来之前，她闷头坐回位置，埋头在臂弯里把自己的脸圈起来。
瑛瑛今天的坏运气似乎并没有到此为止，下午放学后，她像往常一样和同学们留下来，等着排练庆祝香港回归的节目。
学前班分到的表演任务是诗歌朗诵，小朋友们也不太明白诗歌的意思，只需要老师教一句，她们跟着念一句就是。
别的小朋友还在认字的时候，瑛瑛已经查字典给生字标注好拼音，还把全诗背了下来，就等着老师挑选小演员的那天。
但今天唐老师一看见她脸上的伤疤，就皱眉道：“瑛瑛，你这样还怎么参加诗歌朗诵呢？”
庆祝香港回归，到时候是要上电视的，每个小朋友都要化妆，瑛瑛脸上带疤，第一关就被刷了下来。
瑛瑛低着头没有说话，自己转身，拖着沉重的步伐慢慢走回教室。
不参加排练的同学们早就离开，推开教室门的一瞬间，瑛瑛憋了整整一天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