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老友
正巧谷厂长要回印刷厂，就顺道把陈郁文领过去。
印刷厂占地面积不小，只是里面一片愁云惨淡的场景，这个点还没开工，机器都停着，女工们就坐在流水线边织毛衣。
“那些男职工，会开车会技术的都走得差不多了，剩下这些女工，全是流水线上的，就算放她们走也不容易找工作。”
陈郁文上辈子没做过印刷厂，不过文具和印刷总是沾点边的。她拿起堆在厂房角落的文稿纸翻了翻，质量是没问题。
这个年代，各个单位办公用纸量还是很大的。需求一直都在，只是懂推销的人却很少。
印刷厂本来是给机关单位供货的，上一任厂长整天坐在办公室里喝茶看报纸，等生意上门，结果竞争对手给单位送送人情，订单就被抢走了。等回过神来再去市场上竞争，已经迟了。
谷厂长也不懂销售，等她接手的时候，印刷厂已经成了个烂摊子，连工资都快发不出来。
谷厂长大概是以为有戏，热情地领着陈郁文又走了几个仓库，里面还堆着不少日历春联。
陈郁文看了看，幸好，上面的日期是明年春节，单位名字也还没印上去，不然这批货全报销。
“小陈，你看你们单位要多少，我也好有个准备。”几个仓库走完，见陈郁文没什么表示，谷厂长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要是再找不到销路，厂子可真要被拍卖出去了。她自己倒是没什么，可苦了那些员工，在厂里干了一辈子，临到退休，却被迫下岗了。
“谷厂长不要嫌我说话不客气，厂里的货呢，质量好是好，只是现在市面上都不流行这些了，很难找到销路的，是吧？”
挂历背景图就是一张朴素的风景照，宣传册的设计没半点艺术感，笔记本就是个黑壳子封皮，除了机关单位谁都不要。
“现在中学生喜欢的，是那些花花绿绿的，比如说……”上辈子做文具生意，陈郁文最了解的就是学生的需求，她下意识拿学生来举例子。
“四大天王！”
一直安安静静跟在妈妈身边的瑛瑛突然开口，她最喜欢四大天王里面的郭富城，她还会跳《对你爱不完》的舞呢！
陈郁文笑了起来，摸摸瑛瑛的小脑袋。确实，90年代是四大天王的时代，多少年轻男女对他们爱得如痴如醉。
要是笔记本上能印上四大天王的头像，肯定卖到脱销。
谷厂长一听，眉头皱起，“这不合适吧……”那些明星在电视里唱唱跳跳的还不够，还要印到笔记本上去？
她家里也有个正在读高中的女儿，迷的是台湾的林志颖，经常半夜起来悄悄开电视看他的电视剧，还买了一堆唱片磁带，整天哼情歌。她一想就觉得受不了。
“确实不行，侵权了。”
陈郁文本来也没想这么做，肖像侵权肯定是行不通的。但很多东西只需要包装一下，重新设计一下，现在的市场还是很欢迎的。
学生是文具的主要客源，越是花里胡哨贴合热点，学生越是喜欢。印刷厂要自己找市场销路，也得“花里胡哨”起来。
“那小陈，你看怎么办呢？”这批货不符合要求，难道这单生意要黄了？谷厂长有些失落。
“谷厂长，我不是来进货的，我是来帮你卖货的。先把这批库存清出去，生产线重新开起来，做新产品。”
陈郁文笑眯眯道。她手上本钱有限，工资、原料、找人重新设计打版等等哪个步骤不要钱，机器一开起来，没两天就能把钱给用得精光。
她看重印刷厂有原料、机器和技术，而她去做最省钱但也最重要一步——销售。
谷厂长听得目瞪口呆，她本来以为陈郁文是哪个单位出来跑采购的，再不然就是个女老板，谁想到竟然是个光杆司令上门来谈生意？
那今早她还去范老板那里看文具呢……
“谷厂长，你觉得我的提议如何？”
陈郁文没有选择遮遮掩掩，做生意不是百分之百有把握盈利的，把选择交给谷厂长，不行她再找其他厂子也是一样。
谷厂长低头想了半天，她以前是学土壤的，哪里懂做生意那一套？但听完陈郁文的话，她又忍不住不心动——再不自寻出路，厂子就要倒闭了啊！
“那我们就先试试……先把库存清出去！”好半天，她才跟下定决心一样说道。
陈郁文笑了，谷厂长也不算没半点心眼的。先把厂里的库存清出去，她稳赚不赔。
“好。”她答应得很痛快，只要给她一个机会，没什么是做不到的。
“谷厂长这里有没有座机，我想打个电话。”陈郁文说干就干，立马就准备打电话联系销路。
谷厂长把她带到了厂长办公室，她啪啪按了几个数字，直到电话里提示“空号”才想起来——现在才97年，她要找的那人肯定还没用上手机呢。
没有手机没有微信的时代，怎么最快联系上一个人？她手上拿着座机听筒，微微皱眉。
办公桌上刚好放了一份深城日报，她眼神一亮，伸手翻到背面。
报纸最后一版全是广告，密密麻麻跟豆腐块一样的广告中，陈郁文终于找到印象中的“金诚保险”，按着广告上的电话打过去。
“喂，金诚保险吗？我找一下边秦，对，你们的保险业务员，我有点保险的事要咨询一下他。”
瑛瑛站在办公桌旁，歪着脑袋不解地看着妈妈，妈妈什么时候买了保险，她都不知道呢？
金诚保险公司中。
边秦今早踩着点进公司，谁想到在电梯里撞上了分管业务的经理，经理一看见他就阴阳怪气，“这都几点了？年轻人正是应该打拼的时候，多少同事都提前半个小时就来了，你还缺那几分钟睡觉时间？”
“经理，我母亲进医院了……”
刚开口，经理就摇手，“打住打住，我没说扣你工资，只是提个醒而已。”说完还一脸伪善的笑。
好不容易送走经理，边秦坐在工位上，烦躁地扯了扯领带。
他妈生病，他是独生子忙得团团转，根本就没多少时间跑业务。午休时间多去了一趟医院，经理看见都要讽刺一通，动不动就拿业绩压人。
那上个月他还是销售冠军呢！
边秦知道，都是因为经理的侄儿也在小组里面，他回回业绩都压了关系户一头，经理才这么针对他，给他穿小鞋不是一次两次了。
保险公司忙得团团转，临近午休时间，电话还是此起彼伏地响起，连喝口水喘气的时间都没有。
“边组长，有人打电话找你！”
前台接待小妹探个脑袋过来叫他。
谁会打电话到前台去找他？边秦接起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陌生的女声：“你好，我有个生意要跟你谈一谈，边组长你什么时候有空？”
平时都是边秦给别人打电话，哄着求着买保险，今天居然有人找上门来跟他做生意？
边秦开始还以为是骗子，随便应付两句就想挂掉电话，谁想那头越说，他越心动。
这人怎么跟他肚子里的蛔虫一样，连他这段时间急需用钱、工作不顺心想辞职都知道？
挂掉电话，一转头就看见经理站在门口，端着个茶杯往他这边瞧。
看什么看？再看老子就把你炒了！
边秦西装一勾，回到自己的座位，满脑子想的却全是刚才电话里说的那通生意。
在电话里约定好见面时间后，陈郁文也带着瑛瑛走出印刷厂，她们出来的时间太久，该吃饭休息了。
边秦是她上辈子的合伙人，两人刚认识的时候，她刚从厂里辞职出来单干，边秦也刚被保险公司炒鱿鱼。
两人一拍即合，一个跑厂家找货源，一个负责销售，从在中学门口摆摊卖文具做起，没两年就发家开厂了。
不过边秦这人有点损——能共苦不能同甘。上辈子文具厂没开两年，干的好好的，正准备拓展业务的时候，他突然闹着要分开单干。
陈郁文自问两人合作愉快，怎么会在文具厂干得正红火的时候，要自断臂膀？她仔细一打听，才知道边秦谈了个女朋友，女方开出条件来，想结婚就得边秦单干。
能当厂长夫人，当然不做经理夫人。
得知情况的陈郁文气得要死，平时做生意那么精明一个人，怎么被个女人骗得晕头转向，说拆伙就拆伙？
但边秦不听她的劝，执意拿了资产走人，还带走一批技术员工。
昔日的合作伙伴，成了竞争对手。
陈郁文不想撕破脸跟他对着干，索性转而去做服装生意，谁想到遇上服装业热潮，生意更上一层楼。
不过就目前来说，边秦是她能找到最称心如意的合作伙伴。
他做保险练得巧舌如簧，手里积累了不少人脉，脑子又灵光，当然要把他拉入伙。
至于上辈子拆伙的事……心里戒备着就好，这辈子她不会再把边秦当朋友了，他们只是合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