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深市第二天
走出派出所时已经五点,天边透出一丝光线,街上渐渐有了往来行人。
从派出所出来,陈郁文两手还有些打颤——她现在还没怎么锻炼过,没有上辈子那么好的体力,当然会脱力。
闹了这一通,母女俩都睡意全消,瑛瑛紧紧靠在妈妈腿边,望着陌生的街道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走,妈妈带你去吃早餐。”
这不过是个小小插曲,今天还要去找房子、看工厂和学校,没那么多时间耽误,这点小事也不值得她耽误。
听见妈妈爽朗的笑声,瑛瑛三步并作两步,从派出所门口的台阶跳下来,稳稳跳进妈妈怀里,她忽然也没那么紧张不安了。
陈郁文按着上辈子的记忆,在小巷里七拐八拐,终于找到一个肠粉摊子。
这家早餐店味道正宗,价格便宜,以前朋友带着她来吃过不少次,没想到这么多年,位置居然一点也没变。
“一份鸡蛋肠粉,一份云吞面。”
刚出炉的肠粉热气腾腾,入口即化,汤汁鲜美,瑛瑛这个小馋嘴的一边吃,一边两眼亮晶晶地宣布:“妈妈,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陈郁文往她碗里夹了两个云吞,“那肯德基呢?”
去年阳城才有第一家肯德基,瑛瑛生日那天去吃过一次,从此就惦记上了,每次一问想要什么奖励,就说要吃肯德基。
瑛瑛小朋友纠结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觉得肯德基的地位不能被撼动,“那肠粉是第二好吃的东西。”
陈郁文笑笑,跟店老板打听周围的房屋出租。
“外地人呀?”老板娘飞快做着手上的活,头也不抬,其实一听口音就知道不是本地的。
陈郁文大大方方地点点头。
上辈子她刚出门打工的时候,“外地人”这个身份就跟个小疙瘩似的堵在心里。其实本地人也不一定就看不起她们,是她自卑,老觉得别人用有色眼镜看她,连头都抬不起来,不知道吃过没必要的多少亏。
“这附近不是有个私立小学嘛,孩子上学也方便。”
上辈子她出门打工,身上没一分钱,还要负担二女儿灵灵的医药费,只能狠心让瑛瑛留在老家阳城上学。
两年后她在深市勉强稳住脚跟,第一时间就把瑛瑛接过来,本想着让瑛瑛也接受这边更先进的教育,好让孩子在高三冲刺,争取上个好大学,谁想到瑛瑛却跟不上教学的进度。
班上的同学,几乎从小就是各种补习班补上来的,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高三一开学,一部分同学去参加竞赛,一部分去提前参加各大名校的自主招生,还有一小部分更是准备直接出国。
重点高中分数咬得紧,差一分月考名次就落后好几十。
原本在家乡小县城高中也算优秀的孩子,在这种环境里一下子就变得自卑起来。
瑛瑛第一次高考就遭遇了滑铁卢,陈郁文平时忙得没空管孩子的学习,但也知道这分数太低了,比前几次模考都要低!
老家高中的班主任很关心瑛瑛,还特意打电话过来,听说孩子的分数,在电话里连连叹息——按着瑛瑛的成绩,原本是可以上一本的。
高考前原本计划的假期要去烫头发、买新衣服、出门旅游,瑛瑛一个也没有去实现。
她整天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最后向陈郁文宣布她的决定:复读。
陈郁文把她送去以升学率著称的补习机构,一对一全日制补课,苦熬了一年,终于考上重点。
她本来也没想这么逼孩子,毕竟哪个当父母的能眼睁睁看着孩子每天熬夜学到两三点、小小年纪就挂着大大的黑眼圈、手指关节上都磨出老茧来?
但瑛瑛就是要复读,她说想去看看更大的世界。
心疼大女儿在念书上吃过太多苦,等到灵灵上学时,陈郁文从小学就开始给她挑学校。
附近这所私立小学,就是当初的选择之一。
这辈子决不能再耽误了瑛瑛念书。她这样想着,摸了摸孩子的脑袋。
“那边左拐,小区进去看看吧,应该有空房子的。不过读小学要户口的噢。”老板娘手上动作不停,下巴一抬给她指了个方向。
陈郁文按着老板娘指的方向找过去,果然有一个小区,看样子是以前国营单位的家属楼。虽然有些老旧,但家属楼住的人相对简单些,环境也不错。
陈郁文站在小区门口,刚准备看看布告栏上会不会有房屋出租的信息,一个保安模样的人远远朝她叫了一句:“干啥的?”
“看房子。”她笑了笑,身边的瑛瑛挨着她,也学着妈妈的模样朝这个伯伯笑一下。
见是个女人带着小女孩,那保安的脸色果然缓和了些,上来和她搭话,“看啥房子啊?准备租房子住啊?”
现在房屋中介还很少,出门来打工的也大多在工厂安排的宿舍挤一挤,租房的少。
“嗳。”陈郁文把布告栏上下看了一通,连一张房屋出租的广告都没看见。
这年代好不容易能有套单位分的房子,谁家不是自己住着,哪舍得租出去呢?
那保安也在旁边说:“这边怕是没多少出租房子的噢……”
话音拉长,话里留有余味,表示还有商量的空间。
要是上辈子刚出来打工的陈郁文,肯定听不出这保安话里有话。
但现在她反应很快,从包里掏出一盒烟来,不贵,但比这保安平时抽的还是要好上一点。
“大哥,你在这边肯定熟悉一点,要是有房子要出租的,麻烦大哥帮我留心一下吧?”
那保安笑呵呵地接了,抽出一根烟夹在耳朵上,“那肯定的,肯定的。”
接着陈郁文又跑了两家文具厂。
说是厂子,其实就是家庭小作坊,窝在小巷子里,连面包车都开不进去。
货更是老旧,批发市场最便宜的那种,自来水笔的塑料外壳都嫌扎手,橡皮一股劣质香精味道,套尺软得轻轻一折就断。
那老板见她穿的整整齐齐,收拾得体面,还以为是国企单位管采购的,张口闭口暗示拿到订单就给她红包。
陈郁文皱着眉出来的,便宜是便宜,但这种劣质货要是没后门,根本销不出去。
老板以为这生意有搞头,一路把她送出厂子。
走在巷子里,他还不停地劝:“靓女,你们单位要什么货呀?我们这里签字笔、马克笔都有的,还有钢笔也行啊,价格好商量的嘛。”
这时迎面走来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抬头一看对面两人,转头就想走。
但男老板已经打住话头,连身边的陈郁文也不管,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去,“谷厂长,我那批货的钱不结可不行了啊,我厂里都快发不出工资来了!”
那被称作“谷厂长”的女人被拦下来,只得双手合十,不断赔笑脸说好话。
“范老板你再给我宽限两天,我们厂里面女工多,下岗了不容易重新上岗,家里有孩子的又不少,张着嘴巴等吃饭呀!”
陈郁文停住脚步,远远站在一边。
一看就知道是经济纠纷,这时候市场经济红红火火,工厂跟雨后春笋一样冒起来。但这时候也正是下岗潮,多少几十年的国营大厂都因为经营不善倒闭。
备了货销不出去,货砸在手里变不成现金,货款收不回来,资金链就断了,小厂子倒闭得更厉害。
她在旁边听了一耳朵,原来这谷厂长是隔壁印刷厂的负责人,走马上任的时候,印刷厂已经停掉了两条生产线,勉强靠着卖地和政府的补助过活。
这厂子再盘不起来,政府就要把土地收回去破产拍卖。
“你的人要吃饭,我的人就张着嘴喝西北风啊!”那文具厂的老板突然吼一声,撸起袖子来,眼看就是谈崩了。
陈郁文原本打算离开,见状上去,开口笑眯眯的,“这位老板平平气,咱们犯不着动手是吧?大家都有困难,动手解决不了问题嘛。”
“不是你的事少管啊。”这男老板脾气倒挺横,伸出手就想把她给推开。
但他动动手,没推动,陈郁文还稳稳站在原地。
“男同志跟女同志动手算怎么回事呀?前面左拐就是派出所,老板你有什么话,跟警察同志去说说?”
陈郁文面上也带着笑,但眼神深处是冷的,她就是看不惯打女人的男人。
这话说出来,男老板好像有所顾忌,来来往往也有些行人在往这边瞧,他嘴里嘟囔一句,终于撒开手走了。
“真是麻烦你了,刚才要不是你,不知道闹成什么样子。”谷厂长似乎也不善言谈,略有些笨拙地不断跟她道谢。
“举手之劳。”
两人同走一小截路,也就随口谈了几句,听说印刷厂也是以前的国营老厂,印刷质量没得说,只是逐渐经营不善。
现在厂里积压了一大批货,正低价等着脱手,陈郁文心中微微一动。
“谷厂长,你领着我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