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家访(上)
“等等!”
当二人来到庄园门口时,再次被守卫拦下。
“那边的人,退后十米!”确认保持安全距离后,守卫压低声音问道:“诺雅大小姐,这位是——?”
“他叫山姆,我要带他去见父亲。”
“可我这边并没有收到来访信息。”
“不,不是预约人士,我擅自带进来的,算临时拜访。”
说罢,诺雅示意山姆过来,并将他往前推了推,好让守卫审查。
搜身、询问、身份查询,一气呵成,让诺雅不得不佩服其专业性。
而且山姆先前是上尉这件事的确属实,守卫在见到那枚闪闪发光的勋章后立马肃然起敬,连语气都变得柔和许多。
不过山姆本人似乎并不在乎,只是吊儿郎当地随手将其放入裤兜。
通过检查后,二人走在了前往宅邸的石板路上。
由于天色已晚,自然没有可以乘坐的马车,期间基本见不到佣人的身影,应该都下班了,唯有数名守卫沿着规划好的路线进行巡查。
是件好事。
最起码不用在意他们的目光,同时也省去许多不必要的解释。
自始至终二人都没有交流,保持着一前一后的站位,诺雅在前方专心带路,山姆则双手插兜,津津有味地欣赏沿途风景。
“……那枚勋章你不喜欢吗?”
突然,少女冷不丁地问道。
“嗯?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感觉……你拿放时都是一副很随意的样子。”诺雅顿了顿:“而且看起来很久没有保养了。”
“观察的还真够仔细啊,诺雅小妹。”
“请别这么叫我。”
“是是是,诺雅小姐。”
“我更希望你能叫我埃梅里克小姐。”
“别啊,那样多见外!”
“…………”
“总之,你应该是误会了,我很喜欢这枚勋章。”
山姆轻笑一声,仿佛追忆起了什么,默默点上根烟。
“喜欢的不得了。”
“那为什么”
“可尽管再喜欢,它也只是枚勋章而已。”
“我怀念的是勋章中所承载的回忆,它们才是最珍贵的宝藏。”
山姆朝诺雅吐出口气,靠坐在喷泉旁弹了弹烟灰。
“咳咳咳……我还是不懂。”
“比起【精神】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我更喜欢实际存在的【物质】……喂,别往里面抖烟灰,鱼会吃掉的。”
诺雅不满地瞪了山姆一眼,也跟着坐在了喷泉边缘。
“正因为不懂,所以你才是个小鬼啊。”山姆得意地翘起二郎腿,又吐出几发烟圈。
“比起这个,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总不能是喝喝茶,聊聊家长里短吧?”
“不,当然不是。”
“我想请你说服父亲,让他同意我加入军队。”
“你的父亲……卢克?卢克·冯·埃梅里克?”
“对。”
“…………”
听罢,山姆拿烟的手抖了一下,但表情依旧没有变化。
良久的沉默后,山姆缓缓开口:“小鬼,你找错人了。”
“为什么!连你也不同意我参军吗?”
少女情绪有些激动。
“谁管你啊!咱们才第一次见面!啧……真不该来这一趟……”
山姆咂了下嘴,拿起烟猛吸一大口后丢在地上。
“你不知道我和卢克那家伙关系不好吗?而且他最不期望的就是送自己孩子上战场,让我去劝?哈哈哈……我看这是想让我死!”
“……你们两个一起参过军?”
看着诺雅吃惊的样子,山姆无奈叹了口气,扶住额头娓娓道来:
“算是吧,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当时都是一个步兵排的,我俩打了不少胜仗,后来……呃,差不多两三年后吧,他被分配到魔导部队去了,我也因为战时的优异成绩升职为少尉,继续管理这个步兵排。”
“至于卢克为什么对战场这么反感,其实也怪在我。因为自己没能尽职,害他……啧!”
诺雅刚想继续问下去,可看到山姆的表情后只是张了张口,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二人就这么坐在喷泉旁,相继无言。
夏天的夜晚,就算再黑天幕上也会留下一抹淡淡的蓝紫色,月光洒满整座庭院,棕榆叶在晚风的挑逗下沙沙作响。
“……想让我帮你也不是不行。”
半晌,山姆起身来到诺雅面前,脸上早已没有以往玩世不恭的表情,变得相当严肃。
“告诉我,为什么这么想参军?”
“因为不甘心。”
“不甘心?”
“……我从小就没有父母。”
诺雅低头轻轻拨动水面,注视着荡漾的层层涟漪,声音放得很轻。
“他们不仅死了,还留下一笔高额债务,所以在被卢克先生收养之前,我活得连街边的老鼠都不如。”
“和野狗抢垃圾桶里的残羹剩饭,有时为了活下去,我连虫子、树皮、甚至醉鬼吐在地上的呕吐物都吃……他们都说战场如地狱,可我一直所生活的地方,想必也和地狱没有什么区别。”
“原来你是养女啊……”
“嗯,能被卢克先生收养是我人生中最幸运的事。”
诺雅淡淡一笑。
“后来,我掌握了力量,变得很强,有更多事可以做。”
“我想出人头地,我想功成名就,我想让更多人看到自己的存在……而不是被埋没在茫茫人海中,化作腐坏整个国家的蛆虫之一。”
“没错,帝国的现状确实不容乐观。货币贬值、社会混乱……人民早已失去斗志,宛如一只沉睡的雄狮,可无人能将其唤醒。”
诺雅语气坚定,双眸中燃烧着熊熊火焰。
“而我所希望的,是将百年前雷兹王所割让的土地尽数收回,让格兰特帝国再次伟大。”
“不惜一切代价。”
“…………”
说实话,山姆被震惊到了。
他真的没有想到,此番豪言壮语居然是从一名贵族大小姐口中说出来的,思想是何等的成熟……
帝国的腐朽是通过一朝一夕积累而来的,而他这个上尉自始至终都在闭眼。
不是不敢睁开,而是不愿睁开。
【你已经退伍了,山姆,不应该再参与这方面的事情,也没有资格,人们都知道那场战役的失败责任在你。】
他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劝说自己。
他开始酗酒,开始变得吊儿郎当,甚至丢掉所有参军时用的东西,想要忘掉一切,以此来逃避现实。
但是,
【克莱茵】和那枚勋章又算是什么?
山姆最终还是没能忘掉,也没能逃走。
永远以半吊子的身份将自己困在这无尽轮回之中。
思考许久,山姆自嘲地摇了摇头,如同释怀般挤出一抹笑容。
“或许,如你所说,帝国真的该变了。”
“山姆……”
“还愣着干什么?”男人眨眨眼,恢复了以往俏皮的模样。
“走吧,去找那家伙好好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