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章 数鸟
沈菀回去后,将那碟牡丹卷拿给了丹枫吃,从丹枫那里她知道了,沈府接到她的信后立即就把丹枫的卖身契主动送到了卫国公府。
还说任凭沈菀处置。
沈菀明白父亲这么做是半点都不敢得罪祁晏。
她心中有些微的失落,她虽然并不希望父亲为她冒险,可当她听见沈伯游处理得这么干脆利落时又控制不住有些失望。
沈菀想到这里,脸上浮现出羞愧之色,沈伯游这么多年待她不薄,几乎是有求必应,她在现代的父亲都未必能做到。
在这个时候,她应该想着不去连累沈家,怎么能责怪父亲没有救她出来呢。
“菀儿姐姐,爷已经回来了,刚才还问你去哪了,正找你呢。”
龙须见沈菀无精打采地踏进院子,忙迎上去道。
沈菀点点头,去向正房。
祁晏披着件月白色的软袍正在房中看书,见她进来,头也没抬地问:“去哪了?”
沈菀心说,你日日派人不远不近地看着我,会不知道我的去向。
“去给太太请安。”
“嗯,太太都说了些什么?”
“她让我、让我好好伺候爷。”沈菀蹙了一下眉道。
祁晏闻言挑了挑眉,抬眸深深瞧了她一眼。
沈菀被她炽热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然,忽地说道:“爷还没用晚膳吧?奴婢这就去传膳。”
说着福身下去了。
祁晏没说什么,只看着她的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
等菜上来了,沈菀站在一旁,显然有些心不在焉,她还在琢磨着白天的事,国公夫人应该不至于骗她,而祁晏也不能不听自个母亲的吧,毕竟,古人最重视的就是孝道。
“本督让你夹一块蜜渍梅子,不是莼菜笋,你在想什么?”
祁晏一筷子将盘里的莼菜笋夹了出去,然后重重地放下筷子。
“奴婢知错。”
沈菀反应过来,忙将那蜜渍梅子夹了一块放进祁晏面前的碟子里。
“爷请用。”
祁晏双手环抱,抿着唇角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沈菀已经见惯了他这个样子,知道他定是生气了。
不过程度应该只有三四分而已。
“奴婢刚才……是想家了,不小心走了一会神,爷莫生气。”
祁晏脸色稍稍和缓,眉心却微皱,想家了?
罢了,想家也是人之常情。
他捏了捏眉心,垂眸看着碟子里的那块蜜渍梅子。
那梅子做得鲜红透亮,像极了她娇嫩的唇瓣。
祁晏一将这两样东西联系在一块,脑子里就不合时宜地出现些其他画面了。
“你将这梅子喂给本督,本督就饶恕你这次。”
沈菀顿时用一种“你多大了”的的眼神看着他,可惜祁晏根本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也看不懂她的眼神。
“怎么,你想换点别的惩罚?”
沈菀叹了口气,弯腰拿起象牙箸夹住梅子送到他嘴边。
哪知祁晏并不张口,而是用手点了点她的唇:“用此处。”
沈菀一顿,实没料到此人能无耻下流到这种地步。
她没有任何犹豫,转头就夹了一大块韭花茄儿送进嘴里,咀嚼了几下后,问:“爷,还要奴婢喂吗?”
“……”
祁晏悠悠喝了一杯酒,心中默默告诉自己,怀柔感化,感化。
“既然你自己要换别的惩罚,那就将书房里本督以前作的一副百鸟朝凤图拿来,去数一数,上头总共多少只鸟。”
“数不完不能睡觉,数错了也不能睡觉。”
沈菀闭了闭眼睛,算了,要不了多长时间她就出去了,跟个神经计较什么。
可那副图被拿进来时,沈菀着实被惊了一下。
粗略估算,至少五尺长。
她走进一看,好家伙,这要是换一个有密集恐惧症的人来,不得当场暴走啊。
只见整幅画上,那只张开翅膀的金色凤凰占了三分之一,其余三分之二密密麻麻全是各种各样的鸟。
一些停在在树上,一些振翅飞翔在凤凰身边,还有一些躲在岩石后面……
形色各异,几乎涵盖了大部分鸟类。
最重要的是,数不胜数。
“这是本督在十年前所作,当时先生罚本督静心思过,故作此画,约花了半年左右方完成。”
沈菀心里骂骂咧咧,面上却平静,你作了半年的画要我一夜之间数完?
祁晏见她站在画前不动,以为她在欣赏自己的画作,不觉嘴角微微上扬,当下也不再说什么,只叫人进来将饭菜撤下。
然而沈菀其实是在找有没有犄角旮旯里其实已经写着鸟的数量。
“为何不数?”
祁晏看了她半晌,最后确定她这个样子并不是在欣赏,而是在思考。
“爷,这么多鸟,一夜之间是数不出来的。”
“哦?”祁晏打开一把折扇,不紧不慢地给自己扇着,“你还没数,就如此断定?”
这么多鸟挨在一起,数了这个忘了那个,能数清才怪了。
别到时候熬坏了眼睛。
若是可以标记,花个一两日时间,倒还有可能。
“奴婢甘愿受罚,只是要一夜之间将这些鸟全部数清,奴婢无能。”沈菀又看了一会才道。
“哼。”祁晏嗤了一声,“别人都是知难而进,你是知难而退?你往日的那股牛劲呢?”
“使完了。”
“数!”
祁晏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她这副无所谓的淡然模样,仿佛他这些日子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爷莫动怒,奴婢马上就数。”
祁晏想看的不过就是她辛苦受累,既如此,数不数得清也不大要紧了,只要让他看到自己的日子难挨,应该会罢休吧。
沈菀如此想着,便端来一个绣墩,坐在上面,认认真真开始数起了鸟。
红泪低垂,蜡烛爆了一次又一次。
一室静谧,祁晏躺在架子床上,两手交叠,靠在颈后,竖起耳朵听着她轻轻数数的声音。
竟觉得这声音十分悦耳,二十多年来,他头一次觉得心中如此平静,仿佛整个人如坠云端。
九岁那年被父亲锁在匣床里,暗无天日的三天三夜以及那些长年累月的战场厮杀,命悬一线似乎都在渐渐离他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