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 98 章
岑景这病来的毫无征兆, 且来势汹汹。
岑景自己都没没料到，一个小小的风寒，竟拖了小半月都未曾痊愈。
闻人芜对他的病情十分关注, 终日陪在他身边，有喜欢的人做伴, 岑景日子倒也过得快活。
二人一如当年尚在凌云峰上那般，闲来读杂书, 吃茶练剑。
岑景身体尚未好全，闻人芜舞剑时，岑景便斜斜靠在神剑身上, 懒洋洋地给闻人芜鼓掌叫好, 时不时还要自告奋勇地指点两句。
晚来便乘风设宴, 月下花前共赏明月。
偶有夜风吹来, 吹散一树花瓣，落得二人满身。
岑景开玩笑说：“别人是淋雪共白头, 我们淋花瓣是不是也算？”
闻人芜似有触动，漆黑瞳孔暗芒涌动：“嗯。”
岑景突然想起少年时, 二人分别前的那夜, 也是这样的月色和人。
他忽然福至心灵，趁着闻人芜失神时, 骤然拔剑而起，轻踏过矮案飞至庭中, 忽而转身对闻人芜一眨眼, 软着脸撒娇：“就玩一下。”
闻人芜不赞同的凝起眉。
岑景忙道：“我身体好很多了，舞一剑没关系的。”
闻人芜无奈：“只一段。”
岑景得了允，眼中闪起稀碎的光，像是星辰坠入眸中, 他俏皮一笑，剑随心动。
岑景虽总自诩天赋一般，但那是在闻人芜及天资超群的师兄师姐的对比下得出的结论。
若是放眼整个玄霄剑宗，岑景于剑道上也算得上是颇有天赋，或成大业。
而若是放眼修真界，岑景高低也该是个百年难遇的天才。
更别说岑景的师尊，乃是天下第一剑，岑景便是只学了三分，剑术也是常人所不能及的境地。
他出剑爽利，挥剑顺畅流利，身姿宛若游龙，剑招凌冽却又带着柔和之意，剑气引动一阵花瓣有序飞舞，雪白剑光于万花中飞舞，却又不伤及任何一片花瓣。
月光下，他翩翩一袭素衣，却如同萤火般散发出月白光芒，比满天飘舞的斑斓万花还要吸人。
闻人芜只觉一时间万籁俱寂，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二人，青年舞剑的每一个动作，面上的每一个笑容，犹如放慢了数倍般深深刻入他的脑海。
舞毕，岑景利落挽出最后一个动作，而后转身收剑，他发丝微乱，正轻轻喘着气，面上带着几分湿润之意，眼睛却闪闪的，而在他身后，满天飞舞的花瓣随之纷纷落下。
花瓣雪中，青年一手持剑，一手向上，接住飘落的花瓣，像是察觉到闻人芜的视线，他骤然望来，眉眼弯弯，粲然一笑。
闻人芜毫无防备，握盏的手一紧，他目光沉沉，黑瞳之中紫意翻涌，久久未能从眼前这幕美景中回过神来。
岑景被逗笑了：“呆瓜。”
他持剑踏月色而来，闻人芜的目光，自始至终都黏在他身上。
“看我看什么，”岑景气笑了，他引着闻人芜的目光，伸手遥遥一指。
倾斜的月光照耀在莹白的石山上，隐隐照亮一道清浅的刻痕。
岑景带着病气柔柔念，一如当年，他写过此句递于闻人芜。
“月色与雪色之间，你是第三种绝色。”
他曾经将这句话写给闻人芜，让他有一日，将这话说给所爱之人听。
那时的他不会想到，多年后，辗转反侧，这句话终于还是又回到了他的笔下。
而他以剑做笔，为此句画下一个完美的句号。
这夜之后，岑景的身体突然急剧转下。
纵使闻人芜将一切安排的天衣无缝，岑景却还是发现，夜深他熟睡之后，医修来往的次数愈发频繁，每日餐点和日常糕点虽还和从前一样，都是些他平常爱吃的，但岑景却还是敏锐地发现，其中加了不少滋补的药剂。
闻人芜待他一如既往，然而岑景好几次撞见闻人芜私底下动怒的模样。
岑景若有所感，然而每次向闻人芜询问病情时，闻人芜总是答：“无妨，小乖只是体弱罢了。”
一开始岑景尚且相信，然而随着身体状况愈下，岑景像是明白了什么，渐渐变得沉默起来。
他不想面对闻人芜的谎言，于是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去了冰宫。
他第二次来到冰宫，然而两次的心情却天壤之别。
他坐在冰棺边，冰棺里躺着他的躯体，而他将身躯倚在冰棺外，垂着眼出神。
回想起近来和闻人芜在一起的肆意生活，即便心事重重，岑景却还是忍不住唇角上扬。
只是上扬着上扬着，嘴角又缓缓滑落。
他伸手在冰棺上轻叩了下：“你说，人的气运是不是上天早有注定？”
他望着天，像是自言自语般轻声道：
“倒霉的人，注定了一辈子倒霉，就算有好事发生，也只是镜花水月。就算给你甜头，也只是为了下一次，让你重堕地狱。”
空旷的冰宫里，青年轻飘飘的疑问传到寝殿各处。
“你说，当初我要是死在大婚上……”
冰宫不起眼的角落里，一袭黑袍的闻人芜浑身骤然一紧，便听青年低头轻笑了声，自嘲般道：
“……是不是，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闻人芜瞳孔骤然收缩，周身黑气腾地剧烈跳跃起来
岑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然不知闻人芜其实一直跟在他身后。
他蜷缩着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将自己抱紧，出神地发着呆。
忽然一道温暖的漆黑大氅兜头而来，将他整个人温暖的包裹住。
岑景胸膛一跳，骤然抬头，迎面对上闻人芜担忧的眼。
岑景面上闪过片刻慌乱，他连忙扯着大氅站起来，然而还未站稳，便迎面被闻人芜紧紧抱紧了怀里。
冰宫寒冷，闻人芜的怀，却无论如何都带着一股暖意。
岑景被按在怀中，耳边清晰穿来鼓动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有力的撞击着岑景的耳膜。
听到这心跳声，岑景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心定。
“小乖，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好起来。”闻人芜紧紧拥着怀中的人，就好像一松手，怀里的人便会化作萤火飞走。
岑景听到，闻人芜说这话的时候，甚至带着丝微不可查的颤音。
岑景在闻人芜怀里无声的蹭了蹭：“我相信你。”
又在心里补充：“就算做不到也没关系。”
岑景这才知道，原来问题出在他的这个身体上。
这个身体非人非魔非妖，独立于世间万物，是由一道菁纯的强大力量凝聚而成。
岑景的魂魄凝聚其上，便能如同常人般存活。
且塑造这具身体的人灵力之深厚，能保岑景数百年不消散，而这百年间，岑景只需好好修炼，不断提升自己的修为，便能不断延长身体的寿命。
这般说起来，这身体仿佛是量身为岑景打造，只要按部就班，根本不会出任何问题。
可偏偏太虚镜破，岑景进入了镜中世界。
太虚镜运行幻境时，需不断吸收灵气，这灵气自然是从岑景和闻人芜身上摄取而来。
五年间的日夜摄取，岑景体内的灵气竟被摄取的所剩无几。
刚怀疑自己重病时，岑景确实辗转了很多个夜晚，然而等到和闻人芜一五一十说开后，岑景竟也没觉得怕了。
二人一路牵着，慢慢往回走。
闻人芜问：“你是如何得到这个身体的？”
岑景想了想，便如实将自己如何进入这具身体的过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闻人芜，并将自己如何来到这个世界的经过，也一并告诉了闻人芜。
岑景说完便牵着的手都不敢动，心虚的等闻人芜的反应。
闻人芜却只是稍作思索，道：“你出身时承渊剑尊曾言，你魂魄有失，或许便是你过来之后，才补齐了这份魂魄。”
“你和我想的一样。”岑景雀跃道。
他虽然也是这样想，但自己想和真正从闻人芜嘴里听到，感觉还是非常不一样的。
岑景仔细回想：“其实我大病恢复后，便和从前的性格大相径庭，师尊和师兄师姐们也早就知道我的变化。”
“没多久师尊还给我送了一个香囊！”岑景手舞足蹈的比划，“师尊说带着能稳固神魂。”
那时候岑景还不明白师尊的意思，害怕别人发现他的异常，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
岑景突然说：“我有些想家了。”
岑景没有明说，但闻人芜却明白，岑景说的这个“家”，不是所谓的另一个世界的房子，而是凌云峰。
他允诺：“等你身体再好些，我们一起回凌云峰。”
岑景重重点头。
末了，勾着闻人芜指尖晃啊晃：“你不生气吗？”
闻人芜以眼神询问。
“你就不生气，我当年是带着目的靠近你的吗？”
闻人芜忽然停住脚步，面上换上凝重又温柔的神情，全三界他只有在面对岑景时，才会有这样专注又柔和的神色。
即便如此，岑景还是心上一紧，就听到闻人芜沉声郑重道：
“依你所言，系统来历不明，目的险恶，且害你受伤，我深恶痛绝，即便将它挫骨扬灰，也难解我半分痛意。”
他垂眸，三界如此辽阔，然而漆黑瞳孔中只映照得出岑景一个人的身影。
“我对它恨之入骨，无时无刻不欲将它除之后快，唯独这件事，我却欠了它一份情。”
像是预料到闻人芜未言的话，岑景双唇紧抿，眼睫不断微颤。
便听到闻人芜一字一句道：
“若非它将你送到我身边，或许我这辈子，都将活在孤寂与黑暗里。”
岑景的心扑通扑通狂跳起来，而这心跳声不止一道。
不仅仅只是孤寂与黑暗，若没有岑景，便是执掌整个三界，对他并无意义。
更大的可能，他会在得到三界后，又令三界覆灭。
毕竟毁灭是他匮乏人生中仅剩的细小乐趣。
“予我而言。”
“你来的目的不重要，你爱我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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