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医往事(四)
“婉宁,婉宁!”
床榻上,嘤嘤哭泣声中,叶婉宁撑开了沉重的眼皮…
母亲通红的眼,颤抖的手,和有些灰暗的房间在眼中展开。
真是晦气,她还活着…
“母亲。”尝试开口,沙哑的嗓音,让叶婉宁都觉得陌生。
“婉宁,你终于醒了!”神医王后破涕为笑,苍白憔悴的脸让这笑容看起来如此萧索、苦涩。
意识不断清晰,心口被母亲苍白笑脸刺的绞痛…
叶婉宁想坐起来,想抱抱安慰此刻要碎掉的母亲,想擦去她青黑眼下残留的泪痕。
可一动,身体仿若灌了铅一般,怎么也动弹不得。
又是这种无力感…
泪水便莫名其妙的涌了出来,不知,是对母亲的心痛,是死别的悲怆,还是恸哭自己的无能和苍天如此无情。
神医王后看着突然流泪的女儿,立马有些慌了,颤抖枯槁的手轻轻擦拭着叶婉宁的眼角道:“怎么了,婉宁,不哭不哭!母亲在这里呢,婉宁不哭。”
声音轻柔微颤,“一切都过去了啊,没事儿了,都没事儿了,母亲一直陪着你,本宫的好婉宁不委屈,不哭不哭。”
温暖的怀抱环绕,明明母亲已经瘦骨嶙峋,却仿佛最坚稳的靠山,叶婉宁沉浸其中像个幼儿般,嘶声力竭、不管不顾、痛苦发泄,汲取母亲给的,所有的甜…
“母亲,父亲、哥哥都不在了… 他们,都不在了,我再也没有父亲了… 再也没有人要了…”
神医王后轻拍着叶婉宁的背,强忍泪水,温柔细语道:“婉宁还有母亲,母亲要你,母亲会永远永远陪着你,爱着你,疼着你,不哭不哭… ”
明明是温暖的母女相拥,在这狭小灰暗的房间里,不知为何如此沧桑,如此刺眼…
哭累了,叶婉宁情绪冷静下来,在神医王后的帮助下坐直了身子,泪眼朦胧间四下张望,入眼皆是和以往居住宫殿不同的简朴陌生,迟疑道:“母亲,我们现下是在何处?”
神医王后见叶婉宁好些了,在塌边杌凳上坐下道:“王宫偏院。”
王宫坐落在皇城正中乃神医王族所居之所,王宫分正殿、后宫还有奴仆下人所住的狭小偏院。
之前叶婉宁和父亲、母亲、哥哥占据王室高位,自然住在王宫正殿和后宫,而如今
“真真是虎落平阳,他们将我们打发到偏殿的?”叶婉宁冷冷感叹着如今处境之凄凉。
他们指的当然是当初将神医王的死当作盛宴,欢呼雀跃的王公贵族们。
神医王后苦笑,但依旧宽慰叶婉宁道:“住偏殿也挺好的,虽然小了些,简朴了些,倒也什么都有。活着不过一日三餐,何必纠结身外之物。”
叶婉宁默然片刻,转移话题道:“如今,外面是何情况?”
“大雨瓢泼七天七夜,大旱之难已解。”神医王后知道叶婉宁想了解的是王室情况,顿了顿,脸上血色又退了几分,艰难道:“你,你父亲死后,王室混乱,各方争权,还未决出接你父亲位置者…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如此你和本宫才有命活。”
言外之意,各方争权,得到先正统神医王妻女承认辅佐上位,也是名正言顺夺权的借口之一,所以那些慕权者们不会让她俩死去,当然也不会如何特别善待便是了。
毕竟粘板鱼肉,只不过为胜者锦上添花罢了。
叶婉宁知晓其中弯弯绕绕,看着母亲脸色不好,将话题往稍微轻松点儿的地方引:“七天?我昏迷了多少日子了?”
“也没有多久,”神医王后掐了掐手指,思考道:“自从昭昭将你带回来,算下来也就十来日… ”
突然想起什么来,又道:“不过昭昭这孩子,在你昏迷的这段日子里早出晚归,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你有空了也了解了解,本宫怕她有个万一,走了岔路便不好了。”
“嗯…”
叶婉宁话未结束,便被笃笃敲门声打断,熟悉的女声自门外传来:“王后,我方便进屋来吗?”
见是叶昭昭,神医王后刚刚被敲门声激起的紧绷情绪松懈,语气柔和道:“是昭昭啊,快进来吧。”
推门而入,叶昭昭凄哀苍白的脸上,瞬间染上些许喜色,“姑娘,你醒了?!”
万千思绪涌上心头,这段日子里奔波忙碌,她有好多话要给叶婉宁说。
欲要上前,蓦的发现床边杵坐着的神医王后,又退后半步,默了自己的情绪和话头。
神医王后也不是傻的,自然发现了叶昭昭对她的避讳,再加上她怕叶昭昭入了歧途,也希望叶婉宁单独劝劝,于是识趣起身往外道:“婉宁昏迷了这么些日子,昭昭肯定有好些小女儿的悄悄话要说,本宫出去看看今日汤药、膳食都备的如何了。”
见神医王后离的远了,叶昭昭忙将门掩好,快步扑到塌前,泪水濛濛道:“姑娘,我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 我以为,从此… 我便只身一人了…”
叶婉宁捏了捏叶昭昭的手,强颜欢笑:“昭昭,说什么傻话,当初你可说了我是磨人精,磨人精岂会如此轻易死去。”
叶昭昭拿脸蹭着叶婉宁的颈窝,乱七八糟的点着头,应和着:“那你一定要做一辈子死不了的磨人精…”
“好,一定当死不了的老妖精,”轻轻拍着叶昭昭的后背,叶婉宁想起她对神医王后的态度,以及神医王后的话,问道:“昭昭,听母亲说你最近早出晚归,可是出了什么难事?若不能与母亲所知,可否讲于我听,也能多个帮手不是?”
叶昭昭坐在了神医王后刚刚坐的杌凳上,胡乱擦了一把脸道:“难事倒是没有,不过最近在忙着查两件事情。”顿了顿,小心措辞道:“这第一件便是当日,杀害王上的黑衣人身份…”
叶婉宁来不及听第二件为何事,握紧叶昭昭的手,急切道:“可有眉目?”
叶昭昭点点头,“我使了灵石,偷偷扮作入殓的下人,近距接触到了王上和公子们尸首,”凑近了叶婉宁,谨慎开口道:“我发现,王上和公子们的致命剑伤处,似乎有灵力所化的冰残留…”
“凝水成冰?”叶婉宁眼神森森,指节被握的发白,“溟族皇室?他们怎么会潜入我族领地?”
“这便是我为何避开王后的原因,”叶昭昭抿唇,“王后母族怕是和溟族皇室有些牵扯、渊源… 你还记得当年溟皇爱妃病危求到王上跟前,是王后兄长一心帮忙,主张力推王上救治,之后也是他忙前忙后将此事不算善了的结束了…”
“所以,你怕母亲知晓杀了她挚爱丈夫、儿子们的是自己亲族,恐母亲会一时因愧疚难堪,想不开自戕,这才瞒下来?”叶婉宁接话道。
“嗯,”叶昭昭点头,“我不想你连母亲都没有了…”
叶婉宁沉默一瞬,旋即感到困惑:“母亲兄长们如此引狼入室,到底对他们有何好处?大旱之灾,权势富贵真就如此重要?”
叶昭昭摇摇头,“其中详情,还未查得…”
知晓个中曲折也不是这十日光景便能弄明白的,叶婉宁不愿继续为难,问道:“那你今日追查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叶昭昭:“便是神女之事。”
“可有眉目?”叶婉宁追问。
“并无神女确切踪迹,”叶昭昭摇摇头,旋即话锋一转道:“不过,倒是查到了似乎与之相关的东西。”
“哦?”叶婉宁做出洗耳恭听之姿。
“姑娘,你可曾听过神医族立足之本 —— 日月同辉?”叶昭昭问道。
叶婉宁喃喃重复,无比迷茫的摇头道:“不曾,是什么要紧天象吗?”
“不,是两朵琉璃莲花,呈金银双色,”叶昭昭从袖中拿出一张揉的皱皱巴巴的纸,展开拿到叶婉宁面前,指着其中一朵金色莲花介绍道:“这金色莲花唤玄晖圣莲(1),有毁天灭地、刀枪不入、万厄不侵之能…”
看到纸上莲花图样那一刻,叶婉宁瞳孔骤缩,下意识摸了摸领口,领口之下悬挂着一块黄金莲花坠子,样式和图纸所画一模一样。
这黄金莲花坠子也巧了,和图纸双莲一般,乃是一对儿,更巧的是另一个莲花坠子正是素银所制。当年和天尊订下和天命之子婚约之时,银色莲花当作了定情信物赠于了天命之子,如今细细想来,那银色莲花坠子竟也可图纸所画一般无二。
天下有如此巧合之事,莫不是这金银莲花坠子便是日月同辉?
压下心中猜想,叶婉宁顺着叶昭昭的话问下去:“若真能毁天灭地,刀枪不入,万厄不侵,那岂不是天下无敌?”
“自然不是,”叶昭昭指图纸上的银色莲花道:“万物相生相克,而这玄晖的命门便是这玄烛圣莲。根据查到的资料看,虽说这玄烛圣莲没什么特殊,却能死死克制玄晖,简而言之便是,玄烛死则玄晖亡。”
叶婉宁皱了皱眉头,又听叶昭昭接着道:“当然,要想用杀死玄烛葬送玄晖也没那么容易,因为… 这双莲有个共同特点便是神魂永固,起死回生。”
“神魂永固,起死回生?”叶婉宁重复道。
“嗯,怎么样?听起来是不是刚好对了天命之子的症候。”叶昭昭悠悠道:“他神魂不稳,修为有异,怕也寿数不古,而这日月同辉却能帮他解决一切问题。所以,天命之子,与其说找的是神女,不如说找的是这‘日月同辉’。”
叶婉宁明显一愣,有些被绕晕的道:“他既然想找这‘日月同辉’,为何不直截了当的告诉我们,反而绕圈子说什么神女?”
“因为,神医族创始之初,便是被全族视为神女之人拥有‘日月同辉’。”叶昭昭答道:“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只不过神医族延续千万年来,早将这事儿抛诸脑后,当作神话传闻罢了。”
神话传闻四个字勾起了叶婉宁的记忆,她试探道:“是我们小时候常听的天灾大难,神女降世,拯救全族的故事?”
叶昭昭点点头,神色却变得异常凝重。
“你是觉得,神医族这场大旱乃是人为,就是为了‘神女降世’?”叶婉宁稍一联想,自然晓得叶昭昭为何脸色沉重,“你是怀疑天命之子?还是那溟族黑衣人?”
“应是与天命之子无关,毕竟他坦然告知,并且信守承诺求雨于神医族,解了大难。他当时提起,很有可能是发现了什么端倪,隐晦提醒我们注意此事,”叶昭昭分析道:
“我觉得,大概率出自溟皇之手,他掌管天下之水,轻而易举操控与溟族相邻的我族境内雨水。并且他对已经逝去的爱妃之执着,天下皆知,如今也保留着她的尸首,很有可能,为了日月同辉‘起死回生’之能,制造大旱灾,引神女降世。更加关键的是,王上修为高深,天命之子根本不敌,也只有溟皇有此能力,在王上虚弱之际,生擒一剑杀害。”
“为了一己之私,儿女情长,置万千生灵于不顾?”叶婉宁眉头皱的越来越生,胸中一团不知是仇恨还是怒气的火,烧的她全身胀痛,“他何德何能坐上溟皇之位?若真是如此,我叶婉宁只要活着一天,便与溟皇、与整个溟族不共戴天!”
叶昭昭轻轻将叶婉宁的碎发拢到耳后,冷静道:“姑娘,眼下恐怕复仇不是关键 如果我的想法、推理是正确的话,如今有天命之子帮忙,我族成功度过旱灾,溟皇怕是不会善罢甘休,他都已经如此不择手段了,怕是还有后招!”
叶婉宁脸上血色瞬间消失…
而这场阴谋的后招,便在俩女凝重谈话间,悄然降临神医族境内。
references:
(1)‘玄晖’出自《文选·陆云》:“玄晖峻朗,翠云崇霭。”,指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