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再见妈妈

    去年奶奶去世的时候，刘仁没有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

    奶奶84岁，80岁后，小中风了两次，但都很快恢复了基本的生活机能，并没有对身体造成太大的伤害，除了说话有一点点吐字不清，身体还算健康，自己拄着拐杖，可以走两里地不用休息。

    上了大学之后，刘仁难得见奶奶一面，他变得不喜欢回家，不喜欢见父母，所以就难得有机会见到奶奶。

    刘仁小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奶奶照顾的，那时候的奶奶，头发已经花白，但只是有一点点驼背，健步如飞，一个人可以张罗一大桌菜。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奶奶的腰开始弯下了，弯得厉害，腰一旦弯下来就再也直不起来，走路依然卖力但已经开始蹒跚，家里来了客人，她需要别人的帮助才能张罗一桌子的菜。有一年过年，刘仁突然发现，奶奶就只能坐在屋檐下晒太阳，坐一会儿就开始打瞌睡，眼睛里有明显的眼屎，动不动就流眼泪。

    每个人都会老去，无法抗拒。

    这一天，刘仁像平常一样，上课，下课，跟肖露露在校园里散步，到学校门口的小餐馆点一个套餐，他接到刘松电话的时候，还觉得奇怪，平常刘松基本不主动打电话给他，他甚至觉得，刘松是不是把手机放在兜里，不小心碰到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刘松说，刘仁，你奶奶下午去世了。

    刘仁脑袋里一阵轰鸣，奶奶已经84岁了，在奶奶这一辈里，这个年纪去世并不算是意外。刘仁只是感觉突然，却没有遗憾。刘仁曾不止一次地想，我能像奶奶一样，活到84岁吗？还有60多年，是多长的时间啊？

    刘仁买了车票赶回家，回到家的时候，奶奶已经睡在水晶棺材里面。

    刘仁趴在棺前的跪垫上哭了很久，他还记得跟奶奶一起生活的那一长段时间，很多记忆已经模糊，但奶奶的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依然清晰。

    奶奶的去世对刘仁的冲击力并不算大，因为他被动接受了这一事实，并没有经历她去世的这个过程。

    但是这次不一样，刘仁看着病床上的妈妈，他内心极度苦闷，他有一点不敢面对，他不敢相信，他的妈妈会这么早就让他面对这样的生离死别。

    因为疼痛，妈妈每天都需要使用大量的镇痛药，因此需要睡很长很长的时间，她不能正常进食，身体在极短时间内快速衰弱，甚至意识已经变得稀薄，偶尔睁开眼睛看见刘仁的时候，似乎已经认不出他是谁。

    刘仁坐在病房门口的长凳上，他感觉浑身冰冷，身体不由自主地发抖，自己越想控制身体，身体就抖得越发厉害。肖露露给刘仁打了个电话，说她在上海遇到一点小意外，要晚几天才能回来。刘仁的大脑似乎已经丧失了思考的能力，他也不知道自己跟肖露露说了什么，手里拿着手机，止不住发抖。

    妈妈出现险情的时候是在半夜，刘仁连续两天没有没有合眼，第三天的时候终于忍不住的了，他睡着了，等她被慌乱的人群吵醒的时候，妈妈已经被推进急救室。

    妈妈还是走了，走之前没有跟刘仁说一句话。

    刘仁觉得天黑了，天塌了，整个世界变成了黑色，黑色的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

    刘松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就像是个机械人一样。

    奶奶去世的时候，刘仁大哭了好几场，这次妈妈离开，他想哭，但是身体里好像缺水了一样，一滴眼泪都没有。

    太突然了，他还没有准备好。

    他在想，妈妈为了他一直待在家里，很少出去玩，他想攒点钱，带着妈妈一起去旅行；

    他在想，刚开始做中介，太忙了，而且忙得好没有性价比，他要尽快成长起来，他要做销冠，他要建立起自己的小家庭，他想邀请妈妈跟他一起生活，他不想妈妈那么孤单，他自己不喜欢孤单；

    他在想，爸爸不爱妈妈，他爱妈妈，他想做个好儿子，让妈妈开心起来；

    他在想，我自己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要让妈妈的下半生能够幸福；

    他还没有完成人生第一阶段的目标，妈妈人呢？她为什么不见了？刘仁站在黑夜里，四处空无一人，这个地方好陌生，他不知道家在哪个方向，他喊妈妈，但是没有人应答，他还这么年轻，后面还有60多年，他该怎么过呀？

    刘仁哭醒了，但是没有眼泪，只有一身冷汗，他发现他躺在肖露露怀里，他看到肖露露手上扎着绷带，就问，你怎么了，怎么受伤了呀？

    肖露露笑了一笑，说，没事呀，你是不是做梦了呀。说着又把刘仁抱紧了一点点。

    刘仁看着躺在水晶棺材里的妈妈，他不敢直视，他就跪在前面，趴在那里。

    他抱着妈妈的遗像，告别，看着她被推了进去，等再出来的时候，只剩下四四方方的一个小盒子，刘仁抱着盒子，哭了，眼泪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妈妈，再也没有了。

    回到店里，大家都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都拍拍他，说要节哀，鼓励他要坚强，刘仁点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黄店问，要不要再休息几天？

    刘仁摇摇头，说，不用了，有事情做的时候会好一点。

    只有季茜知道，到了宿舍，刘仁早早就钻进被子里，虽然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但身体不断抽搐着。季茜不敢去打断他，就静静地躺在自己床上，默默地陪着他。

    刘仁离开老家来上海的时候，刘松给了他一张存折，说，这是你妈妈给你的，她说只有你能动里面的钱。

    刘仁打开存折，已经看不清里面的数字，他对着存折说，妈妈，我不要钱，我要你陪我，我不要钱。

    刘松对刘仁说，现在你妈妈的事情已经办完了，她走得还算安详，没有吃多少苦。其实在今年年初的时候，我就跟你妈在办离婚的事情，但你知道吗，如果我早知道你妈身体是这样，我肯定不会跟她办离婚的。

    刘仁看了他爸一眼，摇了摇头，说，爸，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妈妈已经不在了。如果我早知道妈妈身体不好，我肯定不会去上海，我为什么要走呢，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走。现在妈妈已经不在了，我不想在这里待着了，我现在就要走了。

    在这个住了十几年的房子里，刘仁一刻也不想待了。

    临走前，刘仁问刘松，爸，你以后怎么打算呢？

    刘松说，等有空我去上海找你。

    刘仁点点头，逃回了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