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沈夫子
昨夜,张世显与江北丞把酒言欢,二人彻夜长谈而不肯罢休,最后喝得酩酊大醉,只能由着下人扶走,歇在了赏芳楼厢房。
沈兰时落得自在,跟着秦紫轩回来了内庭,又住在临近的一座清幽别苑之中。
次日。
色渐渐晓,云纱轻散。
晨曦透过树叶,洒落在地上,满墙日影微微晃动,光与影重复交错起来,而窗外玉柳上驻足的云雀,于枝头上高啭着歌喉。
张府,清水轩。
“奴婢请少夫人安。”
婢女翠喜的声音传来。
她端着一个铜盆,盛着温热的清水,手腕处则披放着一方柔软丝绸制成的白帛,徐徐地走了进来。
“少夫人,奴婢来伺候您梳洗吧。”
“有劳了。”
沈兰时恬然一笑。
翠喜临近床榻前,对着沈兰时又福身请了一礼,然后手脚利索地伺候起来。
片刻后。
沈兰时身着浅紫色长裙,袖口上绣着淡黄色清荷花纹,胸前是窄片淡蓝色锦绸裹胸,裙摆下面绣着疏淡的银丝祥云,肩若削成,腰若约素。
皓腕挽着一缕轻纱,秀靥香娇,一颦一笑皆动人心弦,一头青丝梳成雅致的华髻,斜插蝴蝶钗,温婉玉颈带着一条珍珠玉串,增添了不少娇媚。
“少夫人,您可真好看,就像月宫里的仙子一样。”
“简直天仙下凡。”
翠喜惊艳得双眼亮闪闪的,更惊讶得合不拢嘴,由衷地赞叹起来。
“听闻那位锦姝芳华绝代,是咱们玥国的第一美人,可奴婢偶然间见过她的画像,她可不及少夫人您的十分之一。”
翠喜傻愣愣开口,双眼睁得大大的,重复一声:“真的,奴婢可没诓骗你呢。”
沈兰时低声哑笑。
翠喜何时学会了贫嘴皮子了?
她看着菱形铜镜中的自己,只见镜中人薄施粉黛,清颜衬紫衫,双颊红绯若隐若现。
她不由感叹妆容的巧思与精致,脱口而出,“翠喜,你的手真巧。”
微敛着眼眸,抿嘴浅笑:“翠喜,你可莫要打趣我了。”
“少夫人,奴婢说的可都是真话哦。”
翠喜嘟囔一声。
沈兰时眉眼轻愉,又浅笑了下,指腹轻轻抚了抚整齐的发髻,“翠喜,好久没回来张府了,现在想出去走走。”
对着翠喜,语气温婉:“对了,你先忙吧,就不用跟着我了。”
翠喜原想跟着她一起去,突然听她这样说,于是乖巧地微点了点头。
善解人意应道:“少夫人,那我就留下来,先给衣裙都染香熏上,这样您穿起来既香,又可沁心脾。”
“有心了。”
沈兰时很喜欢这个可爱的小姑娘,心思善良单纯,做事又尽心尽职。
“那就麻烦翠喜你了。”
话音落下,只见沈兰时踏着轻盈的细步,缓缓地向远处走了去。
倩影,消失在视线前。
……
张府书阁。
墨韵轩。
阳光明媚,耀眼的光亮越过窗台,似有似无地拂照进来,斑驳的光影,映在朱红色的书柜上,零零点点。
沈兰时脚步轻巧上了小阁楼,又将书阁二楼的窗户一扇一扇地打开来。
今日时,明媚的阳光至暖至煦,最宜开窗透透风,晒一晒日气。
心情亦如这阳光一般灿烂,莫名地轻快了起来,她忍不住轻声吟念了起来,“日光拂柳来,轩窗照影斜。”
“听风八百遍,才知是人间。”
一道清润如泉的声音,悠悠然突然地传了来,接下了诗句。
不一会,只见一个身材淡然高华,挺拔俊秀的白衣男子徐徐走了进来。
他笑容温柔,俊美的容颜天然而成,弯起的唇角如月一般,犹如春水谦逊有礼,温文尔雅又如同清风晓月。
沈夫子!
沈兰时惊讶,微启开娇唇。
她没想到在书阁这里,居然能再次遇见他。
因为在沈兰时决定替嫁前去江府的时候,就听闻他向张世显赔礼,主动辞去了张府夫子一职,然后决定上京赶考、考取功名。
不知为何……
他竟又出现在了张府书阁里?
他面色内敛着温柔,依旧笑容和煦地望着沈兰时,只不过那双清澈的眼眸中,却带着一丝隐晦的忧伤,不似先前般明亮耀眼。
沈兰时眼前的这个淡静如竹的男子,并不是陌生人,正是张延柔的诗学夫子,张府高价聘请的夫子——沈约
沈约修长的身影正对着沈兰时,陌上白衣公子如玉,绝世无双,一身袍服雪白,亦一尘不染。
一抹勉强的微笑,绽开在他清俊的嘴角,他的声音低哑:“兰时,我听说你嫁去了江府……”
沈约仿佛不愿相信这个事实,似在逃避些什么。
“嗯,是的。”
沈兰时并不是有意隐瞒于他,语气亦坦然起来:“那日延柔小姐突然不见了,而江府花轿已经临门,我不得已……”
一双弯弯的柳眉下,眼眸明净清澈,灿若繁星,樱唇琼鼻,紫色的衣裙将她衬得清丽脱俗,像坠落凡间的出尘仙子。
美得不可方物,亦让人猝不及防。
沈约怔默半刻。
她还是如同他初见她时,那般美好,只可惜再见时她却是江家妇,不再是沈姑娘了。
转瞬间,沈约的眉心便浅浅地皱起,似沾染了些许担忧之色,低低的话语带着淡淡的鼻音:“那位将军、对你可还好?”
他曾打听到,那位江府的将军生性冰冷寒肆,不苟言笑,可不是一般的男子。
所以,沈约心中久久放不下沈兰时。
在他奔赴上京的途中,听闻沈兰时为了张府而替嫁的消息,他又立马折返了回来,然后重新回到了张府,而他所做的这一切,无非是为了探得她的一丝消息。
沈兰时眸若清泉,迎上他的目光,浅浅一笑:“嗯,我在江府一切皆好,有劳沈夫子关心了。”
沈约听她如此说道,蹙起的眉峰微微松动了些。
目光紧紧地凝望着沈兰时,全部心神都停驻在了她的身上,而眉间更是不知不觉聊沁出一抹柔和的光泽。
那里面是柔情,亦是爱慕至深。
他淡淡的声线清越若远山,犹如月光般淡雅,沾着丝丝牵挂。
又带了不易察觉的一缕落寞,喃道:“我听闻那位江将军素来喜好男色,你嫁过去……岂非误了自己终身。”
沈约为她不值得。
可是他知道她乃是重情义的性子,故而也能理解与尊重她的决定,他明白她是有心报答张府的恩情,而不得已替嫁过去江府的,心疼她,亦怜惜她。
可那位江将军并非良配,沈约无论如何都释怀不了。
“沈夫子,俗话说人言可畏,流言蜚语非真相,江将军他乃是顶天立地、保家卫国的铮铮英雄,诚不像传闻那般不堪。”
沈兰时这话一出口,自己倒惊诧万分,竟有些不可思议起来,自己这是怎么了……怎突然间会主动为他辩解起来?
兰时说他是铮铮英雄……
英雄!
沈约眸光微动地闪烁了闪,随后他有意遮住自己眼底的那片黯淡,但心却不由地疼痛起来,一阵窒息让他呼吸困难。
她如此维护那位江将军,莫不是……
已经爱上了他!
原来、如此……
沈约的面色,渐渐地苍白了起来。
他无力地垂下双臂,温柔声线里突然染上一抹浓郁的失望,却故作淡然地柔声道:“如此便好。”
她若安好……
便好。
他自我安慰道。
“沈夫子,我听闻你数月前已打算上京前去赶考,亦辞去了张府夫子一职,怎突然间又回来了?”沈兰时突然问道。
神色忧虑,“莫不是出了何变故?”
沈兰时眼中的这片关心是真,瞬时间让沈约那落寞下沉的心,稍微好转了些,不再似方才那般难受了。
不过沈约还是轻摇了摇头。
他淡淡地对着沈兰时笑了笑,苍白的唇角溢出一丝苦笑,“没什么,只不过我还没作好赶考的准备罢了。”
他虚声解释。
有意隐瞒。
内心,却苦不堪言。
他有心向明月,只望一朝功名在身,能有资格向张府求娶于她,许她凤冠霞帔,红妆十里。
无奈……
有缘无份。
如今她已嫁作他人妇,他再也没有机会了,惟愿卿卿安好,君心方能静之。
“对了,这个给你。”
沈约突然从怀里取出来一个淡蓝色丝绸包裹住的布帛,递给了沈兰时。
“给我?”
沈兰时疑惑不解,望着手心里的布帛。
“嗯,这个送你的。”
沈兰时听他如此说,慢慢打开了布帛,随之映入眼帘的,是一支桃花玉簪。
这支玉簪,沈约原本是想当作信物,向她求亲的。
如今是没有机会了,但他还是想将自己的这份心意送出去。
灼灼桃花,宜家宜室。
这桃花簪,适合她。
“兰时,我为你簪上吧。”
沈约没有给沈兰时拒绝的时间,说着就轻撷起这支桃花玉簪,动作温柔地簪往她的鬓发间。
“你们这是作甚!”
一道凌厉冰寒的声音,突然响起。
沈约和沈兰时纷纷一怔,顿在了那。
这是江北丞的声音!
“阿、阿丞。”
沈兰时顿感不妙。